煙雨樓中,明璃氣匆匆地趕來,一腳踢開房門,呵斥,道,「林景軒,誰叫你帶這個人進來的。」
這個人?林大公子一臉苦笑,看著坐在桌邊自顧自飲酒的齊王夏侯澤,「璃兒,你就將實情告訴齊王爺吧。」如今的齊王夏侯澤,不就是當年的自己嗎,本以為璃兒只是一番氣話,哪知這女人心如鐵石,帶著他未出世的兒子一躲就是五年,害他嘗盡相思之苦。
明璃疾步來到夏侯澤身邊,一把奪過酒杯,「要喝就到別的地方去,煙雨樓開門做生意,從不招待吃白食的人。就算是某人貴為王爺之尊,也不例外。」王爺了不起嗎,竟敢欺負她家落落,如不趁機嚴懲下他,她嚥不下這口氣。
「林夫人,你終於肯見我了。」夏侯澤一見明璃出現,憔悴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自從得知明璃有可能知道落兒的去處時,他馬不停蹄的趕到煙雨樓來找她,可惜明璃一直避而不見,若不是巧遇林景軒,他或許還見不到本人。
明璃細細打量著齊王夏侯澤,劍眉秀目,兩眉之間仿若流淌著一泓清泉,目光炯炯,眼眸深邃。一襲深藍色的錦袍,玉帶束腰,雖是一身便衣,但難掩其皇室子弟渾然天成的貴氣,威嚴之勢盡斂卻容不得人輕視。的確是英俊不凡的男子,從外貌上勉強可以配得上她家落落。
「林景軒,你幹什麼。」明璃手上吃痛,瞪了一眼林大公子。
林景軒被明璃一吼,大氣不敢出,唉,自己的妻子當著他的面這樣目不轉睛的看著別的男人,換做誰,都不能忍受的吧。林大公子心裡冒著酸,但敢怒不敢言,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若她再帶著兒子玩失蹤,他可就慘了。
一旁夏侯澤驚愕的看著明璃,這女人,絕對不好惹,現在他多少知道他的落兒脾氣喜怒無常肯定是受這女人的影響。等以後找到落兒,一定要將她們隔著遠遠地,夏侯澤在心裡暗暗盤算著。
「咳——咳——」夏侯澤假意咳嗽,打斷了正要訓夫的明璃,「林夫人,我求你告訴我,如今落兒她身在何方?」幾近哀求的語氣,為了落兒,他可以放下齊王之尊,只要明璃能指點迷津。
明璃雖是對齊王夏侯澤氣憤難加,但確實不能告訴他實話,落落千辛萬苦隱瞞夏侯澤,為的是保全夏侯澤一命。一想到落落那個陰森森的師父,明璃就渾身顫抖,凌絕宮的紫清宮主常年帶著金絲面具,誰也沒有見過她的真面目,就連落落也不例外。那個紫清宮主不僅武功深不可測,就是她的脾氣也甚是古怪難猜,清規戒律那麼多,也不知道落落是怎樣熬過來的。
明璃面露難色,若不告訴他,等以後夏侯澤知曉必是悔恨一生,若是實言相告,那豈不辜負了落落的一番苦心。唉,真是頭痛啊,落落在魚國見到她師父後也不知能不能瞞過她師父,若萬一瞞不住,那不是一屍兩命嗎?這——這該怎麼辦?明璃此生最怕選擇,遇事當退則退,退不了就躲,別看她整日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嗓門比誰都大,其實她是最膽小懦弱不過。
「林夫人。」夏侯澤懇切的問道,「你肯定知道落兒的去處,是不是?我知道落兒現在一定還在生我的氣,怪我當日沒有及時趕過去。可是,我身不由己。」母妃她以死相逼,為人子女,他豈能不顧她的生死。
落落又怎會生他的氣,當日之事,落落明知此去會是險境,但她還是去了,也許她就是故意而為之。明璃在心裡歎息,卻不能告訴夏侯澤實話,「齊王爺,一切都太晚了。」落落早已離開京師多日,憑她的輕功修為,說不準應該到了魚國境內。
「不,不會的,」夏侯澤大急,「林夫人,只要你告訴我落兒的去處,我一定能將她找回來。」
找到卻一定帶不回來,明璃冷笑道,「齊王爺,既然當日你已選擇,又何必再來管落落的生死?」夏侯澤不提這茬還行,一提當日之事,明璃就怒氣上湧,堂堂齊王竟然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落落一直癡心苦等,卻仍不見夏侯澤來相救,或許這才促使她放下一切決絕而去。
「我——」欲要解釋的話語,早已失去了解釋的機會,夏侯澤神色黯淡,是他的錯,是他的婦人之仁害了落兒。母妃與八皇弟暗中所做之事,他都一清二楚,可是他卻遲遲不敢去制止,說到底,都是他在縱容。可悲的是,他還一步步踏入已知的陷阱,卻無法回擊。
「夏侯澤,如果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如何選擇?」明璃直言不諱地盯著夏侯澤。
「我—」夏侯澤被明璃犀利的目光盯著臉色發白,若能重來,他會如何,他會如何,——
明璃諷刺地道,「齊王爺還真是個孝順的兒子,即使陳妃娘娘作惡多端,齊王爺你也不離不棄。但是,夏侯澤,你可知道,若落落她不會武功,面對晉王府的百千侍衛,她該怎樣,你有想過嗎?」
明璃一針見血的道出夏侯澤心中最不願承認的事實,「林夫人,你不要再說了。」夏侯澤痛苦的道,「是我錯了。」撕裂般的疼痛,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著他不可挽回的結果。僅存的一絲僥倖之心,或許只是他的一個虛幻罷了。
「動情容易守情難,相愛容易相守難。」明璃感觸地道,前一世的記憶中,她最喜歡這句話。她怕世間的情愛,猶如浮生一夢,來時濃情蜜意,去時薄如晨霧,不管曾經如何的海誓山盟,分離時卻是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明璃的話似一面銅鏡,照出了夏侯澤最為虛弱的陰暗之處,夏侯澤消瘦的身影又添了幾分頹廢,「林夫人,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這一次,我絕不負落兒。」
「哪怕是死?」明璃問道。
「絕不後悔。」明璃若有似無的試探,讓夏侯澤恍然大悟,一直以來,他自以為會護她一生,卻原來,是害她至深。此生若無落兒相伴,他生不如死。
「算了,我告訴你吧。」明璃心軟,她雖喜歡欺負人,但也最見不得人痛苦不堪。雖然落落想保夏侯澤一命,但夏侯澤自己都不要命,就不能怪她有負所托了。本來,她都已經收拾好行囊要趕去魚國營救落落,若不是夏侯澤突然到來,阻攔了她的行程。
「謝謝你。」這一聲感謝,夏侯澤發自肺腑。
「事不宜遲,那就快走吧,我帶你去找落落,在路上我會告訴你關於落落的所有一切,包括她的身份。」明璃轉身吩咐林景軒道,「煙雨樓的事務就勞煩夫君了。」
「不行。」林大公子怎麼能放心讓明璃再次離去,「我也去。」
夏侯澤見明璃與林景軒僵持不下,道,「你們先慢慢商量,我先回府交代一下,等會兒再來。」
「不行。」明璃急道,「要不是你,我早就去找落落了。如若遲了,到時大小都不保。」
明璃心急,口不擇言,早把蘇紫落的叮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什麼大小不保?」齊王夏侯澤剛走到門口,一聽明璃說地話立即折了回來。大小不保,難道——夏侯澤殷切的望向明璃,期待著呼之欲出的結果。
「夏侯澤,你怎麼可以讓落落她懷上孩子?」明璃斥道,而旁邊的林景軒不安地扯了一下明璃的衣袖,賠禮道,「王爺,璃兒她不是這個意思。您大人大量,別跟她一般計較。」
此時,夏侯澤呆若木雞,喜怒難分,明璃的話毫無預知的突如其來,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的落兒已經懷了他的骨肉嗎,他快要當爹了嗎?可惡,她竟然連這事也隱瞞於他,真要氣死他了。當初在得知她服用避孕湯藥時,他斷了任何的妄想,卻不曾料到,他已經稀里糊塗的快要當爹了。
「還不快走。」齊王夏侯澤怒吼,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們兩個還在爭吵不休。還來不及消化突降的喜悅,夏侯澤心急如焚,聽明璃口氣,落兒現在處境不妙。
明璃和林景軒被齊王夏侯澤威嚴所懾,王爺的確不能惹啊!
騎上千里駒,夏侯澤一行人策馬出城,趕赴西北魚國。時值初秋,桐葉飄黃,衰草連天,蕭瑟的京師外荒蕪了路徑。幾抹微雲,斜陽之下,有寒鴉點點。
夏侯澤策馬凝望,眼前的景色一躍而過,想起與落兒那次在荒郊外的琴簫之奏,恍如隔世。那時,似嗔似惱的她,淡雅的仙姿,脫俗的容顏,獨立於郊寒,他駐足而遠遠癡望。見到她受傷,他不顧禮法背起她,卻見她淡然的臉上如朝霞相印,暈染了他的心底。
曾經他畏懼不前,放棄了她,可她卻以另一種身份來到了他的身邊;如今,他又一次傷害了她,她是否還會再次原諒他。景依在,人何處,衣襟空留啼痕處,卻是傷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