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時光難捱的漫長,快樂的時光又總是匆匆消逝。
不覺天色已晚,只剩得文天一個人,黑洞洞的。
黑,也是可以帶著溫情的,暖暖的,將你包圍。
文天記憶如潮水般將這世界淹沒。原來記住一個人,不需要刻骨斷腸,驚天動地,只是淡淡的一顰一笑,就能使人銘記終生了。
朝游北海,暮宿蒼梧——那是神仙逍遙至極、馮虛御風之所為。
或許,有這夢的羽翼,自己就如羽化飛仙,一瞬之間,遊遍這瑰麗奇絕的境地。
那一刻,后土和文天奔跑著,遨遊著,笑得很開懷,很釋然,似乎已經遺世獨立,將人世間的一切塵囂煩惱都拋之腦後。
忽然發覺,人生,原來可以在無邊的美好中度過。
縹緲、輕柔、美好,一如空中的一抹白雲。
玩累了,兩人就靠在一塊珊瑚上,拿著剛拾到的珠貝,細細地把玩,輕輕地笑著。
文天眉飛色舞,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他那些事,后土聽著,笑著,心中大快,把一切憂愁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兩人挨得很近,后土水亮的明眸,修長的烏眉只在眼前,喃喃的細語,脆耳的笑聲就在耳畔,天化不知何時臉已酡紅,胸膛一起一伏,心潮難以遏制地洶湧澎湃起來,莫名地想要用一生來呵護這份溫情。
他腦海中嗡地浮現一個念頭。
文天臉上還帶著一絲笑,靜靜地想著后土,一舉一動全都清晰在心,一時間思緒萬千,睡意闌珊。
黑暗中,他頭皮有些發麻,再試著動一下雙腿……
真的動彈不得了!修真之人歷練,練心,練技巧。
人,所做的事情,都要承受事後的後果。只有當力量強大到足夠改變一切的時候,那麼,所做的一切便是順應大道。何謂道?神道渺渺,仙道茫茫,人道苦兮。
文天急了,用手拽著腿晃動起來,可雙腿只是微有感覺,卻不能反應。文天臉漲得通紅,汗水涔涔而下。
文天嗡地一下,血液上湧,彷彿墜入萬丈懸崖,如刃冷風呼嘯,內天地的陰陽五行如墜冰窖。運起魄力掙扎,魄力沒提起,一口血倒噴了出來。
文天素來冷靜,此刻卻莫名的心神大亂,慌亂之間,內天地運起一股綿長魄力相抗。魄力最為陽剛純正,想來足以抵禦驅散什麼邪氣鬼氣,哪料侵入體內的邪氣這般古怪,初來時能察覺得出,須臾之間已經淫浸入體,只覺得渾身上下陰火灼燒一般劇痛,卻察覺不出究竟何處,無從抵禦。
可任他怎麼掙扎,掙扎到筋疲力盡,都掙扎不出那片無邊的恐懼。
他徹夜未眠。
晨鐘突然響起。
文天很渴,伸手端起桌子上的水碗,沒想到一晚上沒休息,加上運氣時傷勢加劇,那水碗似乎有千鈞的重量,任憑自己使出所有力氣,也端它不起。
一聲脆響,水碗摔碎在地上。
妮娜慌忙跑了進來,關切問道:「文天,你沒事吧?」
天化不回答,只是問道:「我的腿怎麼了?我的腿怎麼了?」
妮娜見文天面色憔悴,滿眼血絲,似是一夜未睡的樣子,不禁心中一酸,不忍說什麼。只是默默從旁邊拿來掃帚,將那碎瓷片掃起來。天化一個勁問,見妮娜不回答,不禁胸口一悶,一口血又吐了出來。
自己的雙腿是殘廢了無疑。
一時間,文天腦海中一片空白,恨不得死在當場。
自己的一生……無數的修真夢想,追求大道的夢想……就這樣廢了麼?
妮娜見文天吐血,嚇得跑上前去要扶住他。文天無力地掙扎著,眼中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
妮娜嚇了一跳,又忍不住近了上去,抱住文天的腿,哭道:「文天,你別這樣。你是好人,上天不會這樣對你的。我們去找我的阿姨精靈女皇,他是醫仙,一定會醫好你的腿的!」她臉上眼淚潸潸,宛如梨花帶雨,更加嫵媚可人,文天見了竟不忍掙扎,一時間癡在那裡。
只聽妮娜輕輕地說道:「文天。如果你的腿真的殘廢了,妮娜就一輩子照顧你,絕對不會讓你孤獨的,我們相依為命。」
「我們相依為命。」這句輕聲細語,卻如霹靂一般,震得文天半晌都沒有動彈。
他看著那堅定的眼神,兩人如認識了幾輩子一樣,能夠照顧自己一輩子,這等承諾……文天心頭一熱,不久前都還是生死相向,而今更是做出了這樣的承諾,修煉者是最重承諾的,如果不實現諾言,將會遭受心魔的反噬,文天激動得將紫嫣抱在了懷裡。
臥房內很靜很靜,彷彿只能聽見淚水滑過臉上,熱血在經脈中沸騰。
文天看著那血跡,突然說道:「你看這血跡像什麼?」
妮娜一時間也說不出像什麼,胡猜道:「像花?」
文天說道:「嗯,像杜鵑花。」
妮娜驚奇道:「杜鵑?」
文天說道:「我以前聽人說過說過,杜鵑啼血紅。相傳,修真界的蜀國是一個和平富庶的國家。那裡土地肥沃,物產豐盛,人們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生活得十分幸福。可是,無憂無慮的富足生活,使人們慢慢地懶惰起來。他們一天到晚,醉生夢死,嫖賭逍遙,縱情享樂,有時搞得連播種的時間都忘記了。蜀國的皇帝,名叫閒帝。他是一個非常負責而且勤勉的君王,他很愛他的百姓。看到人們樂而忘憂, 他心急如焚。為了不誤農時,每到春播時節,他就四處奔走,催促人們趕快播種,把握春光。可是,如此地年復一年,反而使人們養成了習慣,閒帝不來就不播種了。終於,閒帝積勞成疾,告別了他的百姓。可是他對百姓還是難以忘懷。他的靈魂化為一隻小鳥,每到春天,就四處飛翔,發出聲聲的啼叫,直叫得嘴裡流出鮮血。鮮紅的血滴灑落在漫山遍野,化成一朵朵美麗的鮮花。人們被感動了,他們開始學習他們的好國君閒帝,變得勤勉和負責。他們把那小鳥叫作杜鵑鳥,他們把那些鮮血化成的花叫作杜鵑花。」。
文天轉而笑道:「等我的傷好了,一定帶你去看看滿山遍野的杜鵑花,聽那杜鵑啼血鳴。」
妮娜相信他這句話會實現,他自己雙腿殘廢,卻還要安慰自己……想著想著,不禁雙眼朦朧。
轉瞬間又想到天化說的杜鵑啼血傳說,似乎自己曾經聽到過。好像不知何時,也有這樣一個男子,經常給自己講述這一段故事,但是自己如何也想不起來了,心頭一陣迷惘,也想起自己的心事,沉默起來。突然又想到一首古詩,就是寫這鴻斷山的杜鵑離人,但是又記不清晰。
淚眼中彷彿看見那青石磚化作了巍峨青山,點點血跡化作了滿山遍野的紅杜鵑,耳邊還有杜鵑啼血,身邊一個穿著淡黃色衣衫的男子,衝著她微笑著。那應該是文天,襯著他身後的紅霞,自己的臉上也泛著紅暈。
忽然聽到文天吟誦道:
玉泉南澗花奇怪,不似花叢似火堆。 今日多情唯我到,每年無故為誰開。 寧辭辛苦行三里,更與留連飲兩杯。
妮娜的心一下子陷入了混亂中。這詩是那麼熟悉,但又想不起什麼,彷彿一個人就在面前卻觸摸不到,相隔咫尺卻如距天涯,痛苦不堪。朦朧中,彷彿與天化相識了百年,兩眼凝視眼前的那人,感受他的氣息,是那麼陌生,又是那麼熟悉。
或許,是塵封的記憶。
像潛伏的噩夢一般,本來好奇地想要揭開,揭開以後,卻後悔不已。
妮娜沉默了。
天化見紫嫣又不說話了,若有所思的樣子,心想她肯定又是觸動了心事,忙說道:「妮娜,以前的事就不要回憶了。從今天開始,你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好嗎?從今天,你的生命就重新開始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絕對不會讓你吃苦的!」
妮娜心中一陣悸動,緩緩地卻是很堅定地說道:「文天,我寧願這樣失憶一輩子。從今天開始,妮娜再也不想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想再回到從前。我們都開開心心的,過沒有眼淚的生活。」
文天爽朗地笑了一聲,重複道:「好!過沒有眼淚的生活!」他手裡一緊,只聽見一陣嘶嘶聲,彷彿水火交融的聲音。帶著氤氳的水汽,火光泛起。
妮娜高興地叫了出來。
文天拿出出那把古銅色盤古巨斧,放在懷中,凝視著。彷彿受到了感應,那赤色焰紋忽地泛起淡淡火光,但卻感不到溫暖,反而有一絲陰冷。文天苦笑一下,說道:「你也在看著我嗎?」
古銅色盤古巨斧忽地顫動了一下。如素蠶抽絲一樣,從那巨斧中亮出一道火光,像實質,煙狀一般,在他面前晃動了一下。然後,那火光越動越快,最後,圍著他縈繞盤旋起來。
文天靜靜地看著這火光,臉上映出異樣的光彩。
整個屋子都被那火光照亮,那是九幽的冥火,帶著壓抑和欲爆的憤怒。
天荒地變,乾坤輪換,一切都只在故去,一切都褪色了,唯有本心不黯淡!
火光之中,意闌珊的紅白霞光也只如殘燭朽木,潰然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