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如黛,山風鼓蕩,吹湧著白雲朵朵,送來山間清涼的氣息。
申冉冉站在山峰最高處,衣裙迎著山風,宛若白蓮盛開。
遠處,河流如帶,幾道彎曲,迤邐而去。河上的小白帆,星星點點,輕快前行。
這半年來,她踏遍了和國南北,尋找著最美的風景。
漸漸地,她發覺,其實自己心中有一處地方風景是最美的。
無雙王府。
有和夏所在的無雙王府,曾經給予她那麼多的悲喜,卻給予了她一個最堅定的信念。她愛和夏,和夏也同樣愛她。
「只要你在身邊,哪裡都是最美的風景。」和夏的話語又在耳邊迴盪。
是的,只要有你在身邊,哪裡都是最美的風景。申冉冉含淚道。
「娘娘,風大,我們下去吧。」紅一勸道。
申冉冉點點頭,扶著紅一的手,往山下蹣跚走去。
七個月,她的肚子已經高高鼓起,步履也顯得沉重。
「娘娘,這裡美不美?前有水後有山,適合隱居吧。」紅一笑道。
「看過那麼多風景,其實哪裡都差不多。」
這是大實話。一向跟隨她的紅一最清楚。
娘娘的心情從半年前剛剛離開王府時的期待、輕鬆,逐漸變得沮喪、沉重,再美的風景,也入不了她的眼內。
「不知道阿七和小福究竟隱居何處了。」申冉冉禁不住感歎。
「據蕭梟飛鴿傳書,阿七和小福回曈國去了,阿七收養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恰好湊成一個好字。」
那就好。申冉冉微微點了點頭。
當日,小福在和夏最開心的時候刺了他當胸一刀。
和夏命令侍衛放過小福,並且讓他去青螺山的懸崖底下。
青螺山的懸崖,申冉冉也曾經掉下過,卻沒有想到,懸崖下的峭壁中,竟有一個山洞。
那個山洞隱藏在青松間,從未有人發現,連多次登山的申冉冉不用說,連左明朗帶兵在王府中不住搜查,也沒有查到。
去後回來的小福,跪倒在和夏面前泣不成聲。
申冉冉見狀,立刻想到了那個神秘的黑衣人,曾經想置自己於死地的黑衣人。
再將小福的舉動跟黑衣人聯繫在一起,她想到的就是,影月王妃。
難道影月王妃竟沒有死?就隱藏在青螺山懸崖?
那麼,和夏在和自己未曾相愛之前,多次在青螺山頂對自己輕薄,多次在碎玉島上舉行盛大宴會,難道都是為了給那個不曾死去的影月王妃看嗎?
「她留給我的書信,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只是,她為什麼不肯見我?五年,整整五年,為什麼就不肯見我一面?為什麼連最後一面都不肯給我看看?」小福哭得一塌糊塗。阿七過去,不顧眾人的目光,大膽拍著他的肩膀。
和夏搖搖頭。這個原因,他永遠不會對小福說,就讓他記得影月王妃最美好的一面吧。就連自己,也是用盡心機,利用了對申冉冉的好,才逼得她出來,見自己一面。
事後,和夏向申冉冉道歉:「她自焚,毀了容貌,不肯再見人,我也是不得已,才利用你刺激她,逼她出來見我。如果你要生氣,我無話可說。」
生氣?申冉冉承認,她不是生氣,而是傷心,為什麼和夏不肯與自己分享他的傷痛。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秘密與苦衷。不用一分鐘,她已經選擇了原諒他。死裡逃生,她已經慶幸,哪裡還會因為過去的事情而與他起爭執?
申冉冉一邊想,一邊慢慢行。寶寶在肚子裡使勁踢著,彷彿抗議她的勞累。看來要多歇息,不能再這樣勞累奔波了。
真奇怪,前面半年,風裡來雨裡去,都不覺得身體不適,如今終於開始感到不舒服了。或者,寶寶的意思是,他要住在這裡?
她輕輕拍著肚子,在心底裡與寶寶對話:「寶寶,你是不是想住這裡?往後娘與你就住在這裡了,好不好?有山有水好地方,寶寶喜歡,對不對?」
肚子裡繼續彈動著,寶寶似乎回應著她的提議。
「娘娘,你看,那小船!好像我們無雙王府的船啊!」紅一歡快的叫聲打破了申冉冉的沉思。
她舉目一望,果然,江上的小船,有翠綠舒捲的蕉葉船,有潔白圓潤的貝殼船,有嫣紅盛放的蓮花船,在江上時而聚攏,時而分開。
真的好像在無雙王府鏡湖上的情景,可惜少了一個傲立在貝殼船上的挺拔身影。
紅一扶她繼續慢慢走向江邊。
江水帶著水草的腥味,迎面而來。
申冉冉不由慨歎,這裡,的確不是鏡湖,鏡湖的水又清又綠又平整,宛如一塊巨大的翡翠,而且沒有這種腥味。
近了,近了,她的心跳得越發急促。
不是無雙王府的舊人,而是幾個孩子,在船上嘻嘻哈哈地玩著。
「誰給你們坐的船?」申冉冉問。
「他!」船上赤著背脊的孩子,笑哈哈地指向蘆葦叢中。
申冉冉轉頭望去,半人多高的蘆葦深處,一人正撥開蘆葦,慢慢走來。
一個青年男子,穿著平常的布袍,頭上簡簡單單用一支骨頭簪挽住了頭髮,眸子晶亮,笑容溫和。
從未見過的陌生男人,但是絕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散發著一種無形的魄力,就算穿著最普通的衣衫,也無法掩蓋他的風采。
「你們想上船玩嗎?那邊,風景更美,我家就住在那頭。」青年男子指了指遠處河流拐彎處。
可以看見,那裡的江邊聳立著幾座蓋著稻草與蘆葦的草房子,一道曲曲折折的木橋延伸到蘆葦深處。
緊接著,男子發出盛情邀請:「哈哈,兩位有空去做客嗎?我娘子雖然長得粗陋,做的飯菜一流,尤其是江魚,人人吃過都豎起大拇指的。難得巧遇,不如就去我家坐一坐?」
不知為什麼,申冉冉點了點頭。這個如陽光般溫暖微笑的男子,讓她覺得可以相信。她心一跳,無端端想起一個人。但是哪裡就這樣湊巧,竟會遇上呢?自己不過是胡思亂想罷了。
她很自然登上了那葉蕉葉小船,坐在舒展的蕉葉上,水就在腳邊不遠處。黃中泛白的水,與記憶中鏡湖的水的確差很遠。
可隨著船的前行,石頭漸漸多了,圓圓大大的石頭,蠟黃如玉,一隻接一隻趴在江邊。
拐了一個彎,水流緩了,水漸漸清澈,可以看見小小的魚在水中搖頭擺尾。划船的紅一放慢了速度,生怕擊到小魚。
「娘子,娘子,有客到!」男子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道。
「哎——來了——」草房子裡傳來清脆的聲音。
申冉冉眨了眨眼睛,眼眶濕潤了。
人生難得巧遇,她偏偏遇上了。
奔出來的村婦也愣住了,呆了半晌,才笑容滿面道:「娘娘?娘娘!」她歡天喜地扶起申冉冉,攙進房間內,扶她坐在軟墊上,又親自泡上熱騰騰的茶,才道:「衡郎,這是我常常提起的娘娘!」
原來,這裡竟是謝玉衡與栗四娘子隱居避世的地方。
四人不勝唏噓。
謝玉衡向申冉冉請罪,道自己在王爺危難之時並沒有幫上忙,十分抱歉。
申冉冉望著栗四娘子容光煥發的面容,搖搖頭,道:「我明白你為何這樣選擇。其實,我一直想當面向你說一聲謝謝,為我豹弟那樣奔走。」
三個月前,失蹤多時被人誤以為已經死去的和秋,突然出現在朝堂上,侃侃而談,讓眾人不得不相信,他就是和秋,和國曾經的皇帝。
和甘暫時卸下皇帝重任,讓和秋重登寶座,自己依舊是東宮太子。有鑒於數月前的叛亂,他開始用功習武,拜昔日藍大將軍的忠誠衛士老刀為師。
申豹,蒙小皇帝和甘恩典,已經重返京城,操辦老相爺申鉞的喪事。和秋重登帝位後,執意讓仍在扶桑期的申豹出任殿前司指揮使,負責京城宮廷治安。
經歷大變的和秋,終於有所轉變,啟用了大批昔日曾經被他們母子罷黜的老官員,並且將兵權分散給四個不同的大將軍。
莎蓮羅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不久有喜了。
「其實是我們多謝你和王爺才是。我能逃得一命,多虧了王爺。」謝玉衡道。
栗四娘子見申冉冉臉色黯然,立刻大聲請王妃賞光留在這裡吃飯,不等她答應,立刻奔向廚房。
不久,香氣四溢,勾住了每一個人的胃口。
栗四娘子的廚藝的確一等一。申冉冉從未吃過這樣美味的江魚,細心的栗四娘子還先幫她將細碎的魚刺一枚枚都挑開了。
那天夜裡,申冉冉就睡在江邊的草房中,聽著嘩啦啦的江水聲,做了一個無比香甜的美夢。
夢中,和夏和她一起坐在草房子裡,等著栗四娘子端魚上來。和夏微仰起頭,不住地呼吸空氣中的香味,嘖嘖讚歎。
「你吸香氣就飽了,那等會我吃魚你聞香吧。」她壞壞地笑。
他伸出手指,按了按她的鼻頭:「壞丫頭!」
不是夢,朦朦朧朧間的申冉冉覺得真有人在按著她的鼻子。
那種熟悉的觸感與氣息,讓她的淚水一下湧流了:「和夏!和夏!」
她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驟然見到父母一般,緊緊抱住那熟悉的身體,嗚咽不止。
「傻丫頭,都是要做娘的人了,還哭!」和夏笑著抱住她,「唉,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你要哭就哭吧,不介意你將鼻涕擤在衣服上。」
申冉冉破涕為笑,在他胸前胡亂擦了一把,道:「怎麼來的?」
和夏的眼線多著呢,申冉冉踏遍天涯海角的每一步,他都瞭如指掌。在中了小福那一刀後,新傷舊毒,他不得不躺了半年。
而他傻乎乎的小王妃,不但不侍候他,反而趁他臥床時候偷溜,說什麼要去尋找最美的風景,帶著他兒子跑路了,還好,沒有出什麼事,要不,真要打她屁屁。
不過,不用他打,他兒子已經開始替他出頭了,踢得申冉冉又叫又笑。
「找到最美的風景沒有?」他咬著她的耳朵問。
「嗚嗚,嗚嗚——」申冉冉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根本沒有時間回答。
江水歡暢地嘩嘩流淌著,正如和夏不斷湧出的情話。
房外的謝玉衡一把摟住栗四娘子,露出壞壞的笑容:「走啦,娘子,還聽不夠?等相公我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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