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無的香氣,如絲綢衣服般圍繞身上。
忽遠忽近的聲音,模糊不清。她想抓住,卻又遠離,但那聲音卻牽引著她的腳步,漸漸走近。
她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身邊一動,一雙溫暖的手抱住了她:「冉冉,你醒了?醒了!」
這熟悉的懷抱,充滿了她留戀懷念的味道,讓她如此心安,她微微哼了一聲,又沉沉睡去。
和夏簡直不敢相信,剛才自己聽到了申冉冉的歎息與回答。
他湊近她的臉,呼吸平穩而有力,不再是奄奄一息的虛弱。
「冉冉,冉冉!」他欣喜若狂,將臉貼在她的臉上,淚奔如河。
他都忘記了這些天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剛開始,他還堅信,自己的誠意會感動上天,上天不會就這樣又一次奪走他愛的人。
太醫院所有的大夫都說,她不過在昏睡,可能一年,兩年,也可能一天,兩天,忽然就甦醒過來了。
他覺得,她的甦醒,理所當然。
他去上朝,處理政事,和藍昊周旋。他滿懷希望去做,因為這些都曾經是她盼望自己完成而自己一直逃避的,他希望當她醒來的時候,自己慢慢告訴她,都做過了什麼。
他期待著那時候她臉上的歡喜與驕傲。
隨著她無聲無息的沉睡不醒,他終於無法忍受,心空蕩蕩的,再無著落。揪住大夫問,大夫支支吾吾,只說盡人事,聽天命。
不,他不信天命!
曾經因為一個荒謬的預言,他為皇兄囚禁了二十一年,不出府門半步。
天命,不過是一個借口,別有用心的借口!
他從此守候在她身邊,一心一意照顧她。
為她熬藥,一口一口含在嘴裡餵她。那藥真苦,他與她一起承受。
餵她喝湯,同樣這樣一口一口地餵她。
餵她吃飯,自己將飯一點點嚼糊了,再一口一口餵進她嘴裡,用舌頭推進她喉嚨深處。
為她洗臉洗頭髮,擦拭身子,清理污物,換上新衣服。
她雖然躺著,身上並沒有一般病人的不潔氣味,頭髮柔順,面容光潔。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這樣的耐心,無微不至地去服侍一個女人。
但是照顧申冉冉,他覺得理所當然。
上朝?不去。
皇上召他進宮?不去。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對他也完全失去了意義。
他緊緊地抱著她入睡,時刻都緊緊盯住她的臉,生怕錯過了她甦醒的時刻,更怕她突然離自己而去。
他對她說著從未親口說過的甜言蜜語,比許下五般願時更加肉麻骨痺。她喜歡聽,自己卻有意忽略她期盼的目光,不說,少說,敷衍地說。
他為她吹著悠揚纏綿的玉蕭。她曾經為自己交給她青玉蕭而欣喜萬分,說不準自己在別的女人跟前吹。可是,自己也沒有再為她吹過。
房間內經常聚集了小老鼠,整整齊齊躲在角落裡,睜著圓溜溜的小眼睛,聽著他的蕭聲,如癡如醉。不知它們如何度過了鏡湖的水,從碎玉島青螺山來到楠苑。可是,老鼠尚能越過鏡湖水,來到他身邊,冉冉為何卻棄他於不顧?如果真的靈魂迷失了不能回來,那麼,希望她能聽見這招魂的蕭聲,回到他身邊。
只要她能夠回來,什麼皇位權勢,他統統不要,寧可像謝玉衡一般,攜著心愛人兒的手,踏遍天下千山萬水,去看她最喜歡的風景,在她覺得最美的地方,一同隱居,生兒育女,過著簡單而平凡的生活。
失去了申冉冉,他才發覺,自己最重視的,並不是一直隱忍、為之奮鬥的赫赫皇位,而是身邊那個小小的人兒,會生氣,會委屈,會為重視的人奔走,不將他當王爺,只將他當丈夫的冉冉。
想起她晶亮的雙眸,嬌美的笑靨,世間,沒有東西比她更珍貴!
如今,上天果然從人願,她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滿懷狂喜與感激的和夏,抱著妻子的腰,心滿意足地墜入了甜美的睡眠。夢中,他抱著她,騎在馬上,緩緩而行,毫不吝嗇向她傾吐心中積聚已久的思念。
外間的阿七,蜷縮在小床上,聽見了王爺欣喜的驚叫,立時淚水洶湧。
王妃娘娘,終於甦醒了!
她拚命忍著心中的狂喜,緊緊咬著自己的袖子,不發出一點聲音,生怕打擾了他們的甜蜜。
那可憐的兩個人,讓他們好好珍惜相處吧。
她實在忍不住了,想找一個地方好好發洩下自己的歡喜。
阿七爬起來,穿好鞋子,悄悄拉開門閂,稍微托高門扇轉動,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打開了門。
夜風吹在臉上,一陣陣的清涼,卻吹不熄她心頭熊熊燃燒的快樂。
她站在院落裡,傻傻笑了。
良久,她才驚醒過來,雙掌合十,拜謝上蒼,又打算天一亮,趕緊帶著青紅黃白幾個丫頭出去拜神還願,代王妃娘娘拜謝上蒼。
腳步聲響起。
她倏地回頭,對上了李總管陰惻惻的臉,不由後退了一步,問:「你來做什麼?」他已經許久不曾出現,她以為,噩夢不再重來,他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就當他死了。
「她醒了,是不是?」李總管直接問道。
「你問這個幹什麼?」他為什麼要回來?一回來就問起王妃,他到底想要幹什麼?阿七心中提高了警惕。
阿七避而不談,但是李總管已經從她臉上的喜色中確定了答案,他忽然出手,將她打昏在地。
李總管悄無聲息地走進房間。
楠木的香氣,侵蝕著他的鼻腔,他強忍著,沒有打噴嚏。
紗燈中的燈光已經昏暗,還是清楚照見了雕刻精美的大楠木床,床沿上的各色螺鈿閃著細微輕柔的光。
青紗帳幔低垂,帳幔中是相擁而眠的一對人兒,身體輕柔地起伏,顯然熟睡已深。
李總管慢慢走過去,撩起帳子,屏住呼吸,從懷中輕輕抽出一枚銀針,用力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