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御馨亭裡,各宮娘娘以一個弧形圍著皇后的座位喫茶聊天賞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四周臘梅迎寒傲放,冷香沁人心脾。
雖說春寒料峭,亭子中央設有銅爐,四周半垂下的棉布簾擋去些微的寒意,在這微溫的陽光裡,讓人並不覺得冷。
皇后左右是位階較高的妃子,只是各自安靜喫茶,偶爾會有跟鄰座的說一兩句話。傅嘉儀雖然面上冷冷淡淡的,不過也不冷場,偶爾還是會尋些話題來聊。讓這些美人既不覺得拘謹又不敢造次。
「哎,你聽說了沒?」坐在離皇后比較遠的位置,鍾美人忽然沖身旁的趙婕妤故作神秘的說道。
「聽說什麼?」 趙婕妤一邊喫茶一邊言笑殷殷。
「就是住在暖閣的那位葉小姐,我聽說她並不是什麼忠勇公的妹妹。」
「哪個忠勇公?」
「就那個跟什麼奸細一起死掉的那位。」鍾美人對趙婕妤的遲鈍無語。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聽說死的慘烈,跟奸細一起跳崖,同歸於盡,最後連個屍首都沒有找到。」
「嗯嗯,沒有找到屍首,幾個月之後又多了個妹妹,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陛下不是都昭告天下了,是從小就失散的孿生妹妹。」
「你還不知道吧……」鍾美人一副我有內幕的樣子,拿著手絹掩唇,身體向趙婕妤微微傾斜,小聲說道:「外面都議論紛紛,說忠勇公根本就沒有死,她其實是個女人,藉著假死,恢復女兒身呢……」
「啊——」趙婕妤明顯驚愕:「有這事?」
趙婕妤這聲驚訝引來周圍幾個美人的側目,靠近點的藍衣美人說道:「我也聽說了呢,話說以前我還遠遠的見過那忠勇公呢,那樣貌生的……嘖嘖……」
「就算模樣生的美,也美不過姐姐您呢。嘻嘻……」鍾美人嬌笑。
「小妮子找打……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在呢……」藍衣美人嬌羞甩一帕子,又衝隔了幾個座位的皇后看去。
皇后似乎沒有在意這邊的議論,也就略略放心,繼續八卦:「哼哼,模樣是生的美,就是行為放、蕩,大庭廣眾之下跟男人拉拉扯扯的還一副傲得不得了的模樣……」
接著這些美人就忠勇公奢華糜爛的私生活八卦起來,有鄙視的,有不屑的。開始還有點顧忌,後來眾人見皇后沒有反對她們,又繼續展開更熱烈的討論。皇后也自然聽見這些議論。
「有次我去尚衣局選衣料,在路上遠遠的見過那個葉小姐,乾乾瘦瘦,穿了件灰白的素色衣裙,不著妝面不戴頭飾,沒覺得有多美。」一身華美粉衣的良妃插嘴加入八卦。
「為什麼呀,我聽說陛下每天都有不少賞賜往暖閣裡送呢,華衣美服,首飾珍寶可不少呢。」趙婕妤不解。
「誰知道呀,玩特別唄。」良妃的口氣帶著濃濃的不屑。
「不是說『女要俏,素妖嬈』麼,說不定咱們陛下就喜歡不施脂粉的。」鍾美人接話。
「那妹妹你怎麼不去學著呀。」
「誰要學她來著,我還是崇尚『女為悅己者容』的。」
「說不定陛下看上的是人家的氣質呢?」趙婕妤歎氣,她自進宮以來,還沒有見過陛下的面呢。
「哼!有什麼氣質,一副高不可攀的冷傲模樣。」良妃再次出口冷哼。
「你小聲點,皇后娘娘在呢。」趙婕妤連忙拉她的衣袖,示意她皇后也是冷傲的氣質。
「話說以前忠勇公口碑雖差,但是為人還不錯呢,跟這暖閣住的妹妹差很遠呢,除了長得像,也看不出有什麼特點是一致的。」李妃也參與進來,不過她說的話似乎是為葉念芝闢謠。
「所以呢?」良妃抱懷疑態度。
「所以,應該不是同一個人。」
「樂貴人,你說,你的那個義弟有沒有親生妹妹。」
平樂坐在靠最後的位置,正要飲杯中的花茶,突然聽到有人點她的名,抬眼看過去,原來是良妃娘娘,這裡在座的位階都比她要高,不敢怠慢,道:「妹妹從來沒有聽公爺提過……」
眾人一聽這話,就覺得事有蹊蹺了,秉著一口氣聽接下來的。
平樂淺笑,將眾人的反應看著眼裡,尤其是皇后娘娘的。
繼續說道:「念芝妹妹進宮後,妹妹我去看了她幾次,聊起關於公爺的生前,她說小時候印象中是有一個哥哥,只是那時太小,分開太早,也不太記得哥哥的模樣和喜好。不過她身上有塊玉珮跟公爺常戴的那塊是一對,這倒是真的。」
有片刻的靜默,個個美人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沒有幫襯,又辟了謠,這樂貴人真會說話。皇后面上冷淡,卻一直關心的聽著,聽見平樂這麼一說,在心裡冷笑。
「我覺得吧,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看陛下的樣子,可緊張她了,你說她是不是狐妖變的,專門來迷惑陛下的……」
「湘嬪妹妹,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後宮最忌諱的就是不乾淨的東西……」位階高點的李妃提醒道,可話裡的語氣有明顯的警告意味。
湘嬪撇撇嘴,沒再說什麼。
接著又有人問平樂一些關於忠勇公的喜好,想從中得到一些不一樣的訊息。可是平樂至始至終都淺笑,避重就輕的回答,讓人猜不出真假。
沒多大一會兒,話題就轉開了,眾位美人從美食美服到養顏秘訣,再到京城趣聞全都拿出來八,大有刨根問底揭文探密之勢。
御馨亭是在梅花園的正中央,四周濃密的梅樹上梅花朵朵,傲然怒放,梅林中間有蜿蜒小道將梅樹分開,並延伸至別的花園。
司馬晉和葉念熙兩人此刻正站在御馨亭後面的梅林中,剛才亭中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兩人全都聽見。倒不是故意來偷聽,兩人一路賞景至此,沒有想到會遇上後宮嬪妃開茶會。
葉念熙歪頭瞅著司馬晉,司馬晉一身明黃修身長袍,負手而立,在一片粉色的梅花林中格外扎眼。眉頭緊蹙,鳳眼微瞇,盯著不遠處的一支臘梅。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不過,從臉上的寒霜足以把人凍人冰塊來看,可以知道,他生氣了。
葉念熙有些好笑,她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這樣聽到別人議論自己也不是頭一回了,所以,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想的卻是打死也不能待在皇宮,她可以想像得到平樂剛才的處境,如果換做是她坐在裡面,她非要瘋掉不可,或者直接將那群女人痛扁一頓,直到她們閉嘴為止。
良久,司馬晉沖身後跟著的福喜招手,示意他出聲。
福喜微弓著身子,他也明顯感覺到陛下在生氣,扯著嗓子,高唱道:「皇上駕到——」
三人繞過梅花樹,走到御馨亭的前面。亭子裡的人在聽到陛下來了,全都跪下,高呼萬歲接駕,感受到司馬晉散發的寒氣,眾人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靜靜的等著。
司馬晉看著眼前穿得花花綠綠的眾位嬪妃,有種眼花繚亂的感覺,轉頭看一眼站在身側的葉念熙,從她清澈的目光中看到一絲促狹,唇角邊淺淺的酒窩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身側的女子挺直著身子,垂手而立。淺紫色的長裙將她修長的身形忖得玲瓏有致,領口奶白色的絨毛將她素淨白皙的臉忖得晶瑩剔透,掠過精緻的五官,向上看,烏黑的發簡單的挽了一個髮髻,用一根銀簪固定,其餘再無修飾。
原本沒有覺得她的穿著有什麼不妥,現在一比較,覺得確實素淨得過分了。
這身裝束配上她眉宇神態之間的那點悠然,他竟覺得該死的好看,想像她也如這些宮裡的美人一般,打扮的妖嬈華美,頓覺胃裡頭翻騰。
壓下心頭的厭惡,平靜道:「平身。」
眾位美人聽到大赦後起身,有些從來沒有見過皇上的人更是迫不及待的抬頭,想趁此機會被皇上注意到。然而,眾人只看到一個俊美卻異常冰冷的容顏,冷冷的瞪著她們。
司馬晉冷眼掃視一圈後,發現藍妃也在其中,蒼白的臉上有一些不正常的紅,正用帕子掩唇低咳。藍煙有舊疾,最怕感染風寒……
司馬晉皺眉,低聲跟福喜交代幾句,再不看眾人,準備離開。忽然掃到葉念熙一副等著看戲的樣子,心思一轉,沖葉念熙溫柔一笑,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道:「芝兒,朕送你回去吧。」
葉念熙無端的打個寒戰,抖掉一身雞皮疙瘩,懊惱的看著司馬晉。司馬晉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唇角勾出迷人的弧度。不等她有所反應,拉著她離開。
一聲清冷柔和的女聲喚住他們,「陛下請留步,臣妾有事啟奏。」
司馬晉轉身,瞇眼看去,竟是皇后,薄唇輕吐:「講。」
柔和平靜的語氣帶著一絲哽咽:「臣妾父親病重,希望得陛下恩准,回家探望。」
「准。」
「謝陛下隆恩。」皇后抬頭,梅林深處卻再也看不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剛才司馬晉對福喜的交代,她剛好聽見了,他讓御醫晚點直接去藍妃的寢宮,悉心診治。
對新歡滿眼柔情,對舊愛留有溫情,新歡舊愛都照顧到了,獨獨對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視而不見!皇后暗暗咬牙,將眼中氤氳之氣逼退,只餘下濃濃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