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都外的十里亭邊種植著大片清幽的竹林,狹長的竹葉、挺立的竹枝,沙沙的響聲、深靜的綠意,為著炎熱的夏日染上了沁人的清涼。
十里亭中,步非、平遙、宇文鋒、宇文息四人繞席而坐,靜靜品茗,仿若四人在靖都端侯府中初見時的情景。
寂靜中,宇文息淡淡發話:「不知步公子約我等前來有何貴幹?」琥珀色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步非,竟顯得異常溫柔。
步非瀟灑一笑,道:「前幾日辰王修書給侯爺的時候不就說明了是請侯爺前來談判的嗎?」
「談……判……」宇文息將這兩個字拖得極為緩慢,似是在細細品味其中的涵義,又似是帶著些許譏誚的冷嘲。他輕輕抿了口茶,慢慢分析道:「辰、安兩國的大軍已駐紮在靖都外,隨時可以攻城,而靖都內兵力明顯不足,難以與辰、安兩國的大軍相抗衡,整個靖都可以說是辰王的囊中之物了,不知靖都還有什麼值得辰王派兩位與本侯談判的?」
步非倏然抬眸望著宇文息,眸中的光彩宛若九天之上七彩的華光,瞬間奪走了萬物的光彩,他一字一句道:「辰王希望靖軍能不戰而降。」
「哈哈哈……」宇文鋒聽完後張狂大笑,片刻,他斂了笑聲,道:「不戰而降?真是天大的笑話!步非,本侯現在就明著告訴你,即使知道必敗,我靖軍也不會輕易認輸的,就算靖國只剩下最後一個士兵,他也必然抵抗到底!」
步非目光掃了掃宇文鋒,又回歸到宇文息身上,「端侯也這麼認為嗎?」
宇文息溫雅地笑道:「這正是本侯的想法。」
「即使知道必敗,拼了這十二萬將士的性命也不願投降?」
「正是。」
平遙嗤笑道:「真是愚蠢,明知必敗,還要硬拚嗎?」
宇文鋒譏諷道:「你一個小女子懂什麼?軍人自有軍人的尊嚴,這種赤膽忠心豈是你能理解的?」
平遙冷笑道:「本宮確實不能理解,本宮看到的,只是你叫他們去送死!」
涼亭中的氣氛頓時降到冰點,一片死寂,在這炎炎夏日中頓時生出駭人的寒意,仿如連空氣都凝結了,僵硬在原地。
步非打破沉默,道:「端侯,在下有一個問題請教。」
「步公子請講。」
「端侯身懷蓋世之才,卻甘願屈居靖王之下,為他治理靖國、處理邦交,甚至假裝身中噬心草之毒,以消除靖王的猜忌。端侯如此效忠於靖王,這是為何?」
宇文息答道:「本侯忠於的並非靖王,而是忠於靖國,為靖國的黎民百姓。」
步非散漫地笑了笑,道:「忠於靖國?在下相信侯爺應該很清楚,靖國不過是南朝皇室的附屬侯國,並非一個獨立的國家,而靖國王室也應當效忠皇室,這才是真正的忠。而靖王起兵討伐皇帝,如今陸文瑾已攻佔帝都多時,如何還能算忠?說起來,整個靖國都是叛國,靖王是叛臣,侯爺如此死守著靖國,又算哪門子忠呢?」
宇文息怔忪片刻,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轉深,面上浮現少許沉思之色。
步非繼續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如端侯這般才智過人的名士,當兼顧的不是靖國一國的百姓,而是放眼天下,關注整個南朝百姓的疾苦。如今,群雄並立,烽煙四起,整個南朝民生潦倒,只有結束這頻繁的戰亂,一統江山,百姓才能過上安穩的日子。而放眼三國,最有希望一統江山的便是辰王,為何端侯不能為天下蒼生考慮,助辰王一臂之力呢?」
宇文息只是垂眸靜靜思考著,並不言語,也沒有任何表示。
涼亭中沉寂了片刻後,步非悠悠的嗓音再次傳來,如溪水滌過鵝卵石般,柔韌而隱藏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況且,端侯方才說死守靖國為的是靖國的黎民百姓,這與端侯如今的做法卻是完全相悖的。明知靖都守不住,還要令士兵死守,如此做法豈不是徒增殺戮?這些士兵難道就不是靖國的黎民百姓?況且,倘若靖軍死守,辰、安兩國大軍強行攻破靖都,只怕免不了在靖都內燒殺搶掠,靖都內的老百姓必然死傷無數。難道,這就是端侯所說的為了靖國的黎民百姓?」
宇文息瞬間變得蒼白,片刻,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步公子,本侯承認你口才很好,也承認你說的這些也的確有道理,這些,本侯幾乎從來沒有想過。」
步非微微笑道:「在下可以保證,倘若靖軍投降,辰王不會傷害靖國百姓分毫。不知端侯對在下的提議有何看法呢?」
「不會傷害靖國百姓分毫……」宇文息輕輕念叨著,面上的神色依舊溫雅柔和,波瀾不興,心頭卻早已千回百轉,忽然,他莞爾一笑,「這件事,短時間內難以斷決,可否容本侯思考幾日,再行決定?到時結果如何,本侯會修書通知公子。」
「好。」
離別前,宇文息忽然低低地喚了一聲,「傾城公主……」
平遙淡淡地瞥了宇文息一眼,臉上漫起一層雍雅清華的淺笑,「端侯還有什麼話要和本宮說嗎?」
宇文息望著眼前女子完美得無懈可擊的笑容,心裡不由得泛起陣陣悲涼,為何……為何他與她之間總是這般疏遠,不管他怎麼努力都無法靠近,難道就只能這樣嗎?
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
只是,人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不可能,還是任自己一點點陷下去,直到……無法自拔,可笑的是他竟甘之如飴!他給自己畫地為牢,身陷囹圄,卻無法衝破心靈的禁錮。也許,從很早很早以前,他就一直撐著一片荷葉站在千葉湖畔躲雨,而那場雨似乎從未停下……
平遙見宇文息愣愣地看著她,沉默不語,重複道:「端侯還有什麼話要和本宮說嗎?」
「沒有。」宇文息微笑著搖搖頭,一如初見時的風華,使人如沐春風。
「那就告辭了!」拱手拜別後,步非、平遙二人並肩而去。
「公主!」宇文息再一次喚道,聲音顯得急切而悲涼。
平遙頓住腳步,回眸笑道:「侯爺到底有什麼話要說?」
「青蕪公主的事,我不是故意……」
「不必再說了。」平遙打斷宇文息的話,蒼白地笑了笑,微微低垂的羽睫覆在白皙的皮膚上,恍如嵌在雪地裡的一枚彎月,縈一脈淺淺的憂傷,「王姐的事,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了……」是我不好。
倘若不是她狠心,王姐根本不必遠嫁靖國,也不會有後來的凌辱和悲劇,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
而宇文息,站在敵對的立場上,對待人質和戰俘,他的做法,無可厚非。
也許……在靖國那一死,已是王姐最好的結局了,畢竟那時自己已冒險前去救她,畢竟那時自己還沒來得及做出放棄她的舉動,那樣的話,即便是死……也是含著欣慰死去,再不必面臨身世的悲苦和人生的苦難。
一切的愛與恨,悲與痛終是塵埃落定……
她死去的時候,一定是帶著欣慰與幸福死去的吧?
回辰國軍營的路上。
平遙問道:「這樣,一場談判就算完了?」
「完了。」
「你有把握嗎?」
步非搖頭笑道:「決定權在宇文息手上,我如何能斷決?只是,我相信,如宇文息這般通透之人,必然是一點就通。關於靖軍降或是戰的決定……但願他沒有辜負我的一番期望……」
靖都端侯府,宇文息的書房內。
「三哥,今日步非在十里亭所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你說……我究竟該如何斷決呢?」
宇文鋒道:「四弟,無論你怎麼決定,做哥哥的都支持你!」
「多謝三哥了!」宇文息回眸笑了笑,隨即,眸光移向桌案上擺放的書信,「那就降吧,不是為了所謂的忠臣的虛名,而是為了這靖國十二萬將士和……天下蒼生……」
七月五日,靖王親自率百官於靖都迎辰王進城,獻靖國王印。靖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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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