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寢室內。
辰王展臂舒展舒展筋骨,慵懶地坐到雪兒床頭,玩弄著垂至地面的素白紗帳,調笑道:「程姑娘深夜請本王到姑娘閨房做什麼?難道是想侍寢?」
雪兒淡淡地瞥辰王一眼,逕自走至擺在軟榻上的矮几旁,揭開鏤刻著圖案的香爐,從窄袖中取出一支火折子、一段短短的熏香,點燃。
燭火昏黃的輝光映在她靈秀的面容上,顯得異常靜謐,微垂的羽睫和唇畔恬淡的笑容更增添了少許憂鬱的美。嬌小清瘦的身軀映著晃動的影子,煢煢孑立,透明得彷彿下一刻便會消失。
辰王癡癡凝望著恬靜的少女,心頭驀然一痛,不由得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只是再怎麼努力凝聚精神,似乎都抵不過神智的疲倦,辰王嗅著舒緩怡人的熏香,目光漸漸渙散開,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我會替你解毒。」
這是辰王昏迷時迷迷糊糊聽到的一句話,輕柔溫和,仿若天籟,卻令人心頭劇痛,彷彿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慌張、絕望,又那麼無可奈何……
這一覺睡得很長,彷彿漫過幾世的光陰,半夢半醒,周圍覆蓋著一層均勻的水膜,反射著重疊的光影、記憶、夢魘……心緊緊地糾在一起,痛苦地煎熬著,反反覆覆,重重疊疊……意識中想要醒來,身體卻沉睡著不願甦醒。
當辰王再次甦醒時,已是次日清晨。他疲憊地支起身子,卻感到手掌驀然一痛,他皺了皺眉,虛無乏力地伸出左手,一道猙獰醜陋的血痕醒目地橫過整隻手掌,切口整齊,皮肉微微捲起,露出血肉的紋理。
木窗斜斜地撐開,幾縷細碎的陽光如金子般射入屋內,灑在倚坐在大椅上的少女週身,為靈秀的少女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
雪兒疲倦地睜開佈滿血絲的雙眸,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動,「醒了?」
辰王疑惑地望著雪兒纏在右手染血的繃帶,隱約間想起了昨夜昏迷時聽到的話語,問道:「你替我解毒了?」
雪兒點點頭,道:「不用謝我,我救你是有條件的。」
「你說。」
雪兒垂首斂眸,長長的羽睫掩住眸中的情緒,她緩緩道:「不要再打我姐姐的主意,乖乖娶玉弦公主,平定亂世。」
辰王不顧掌心的疼痛,雙手緊握成拳,鮮紅濃稠的液體沿著指縫溢出,滴落在潔白的床單上,亦渾然不覺。他深深地凝望著雪兒,微微發顫的語調下似乎壓抑著急遽湧動的情緒,「這就是你想要的?」
雪兒蒼白的唇角微微一勾,揚起一抹甜美而辛酸的笑容,她說:「是,這就是我想要的。」
「好,我答應你。」
雪兒望著辰王漸行漸遠的背影,緋色的衣袍在寒風中肆意飛揚,發出獵獵的響聲,此時,高大偉岸的男子竟顯得異常孤單與落寞,彷彿孤行的旅人,在廣闊的天地間踽踽獨行,卻找不到心靈的歸宿。
隨著那一抹緋色身影消失在宮牆幽巷的深處,盈在眸中的淚水順著眼角緩緩流下,鹹而澀。
掌心的傷痕彷彿直連著心頭,那樣劇烈的疼痛,深入骨髓,難以磨滅,至死方休!
雪兒頹然地跌坐在大椅上,面如死灰,淒涼而絕望,眸光癡癡地逗留在纏在右掌的紗布上,朵朵妖艷的血花,刺痛了她淚光漣漣的眸子,直射到心裡。
「你愛他,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清若風吟的嗓音隨著寒冷的空氣從屋外襲來,在寂靜的清晨顯得異常突兀。
雪兒猝不及防地抬眸,對上一雙沉靜幽深的眸子,臉上仍帶著未及收斂的哀傷,「姐姐……」
漆如子夜的黑眸蒙著一層薄薄的淚光,在晨曦中閃閃爍爍,平遙對著雪兒淒然一笑,「為什麼要這麼做?」
雪兒不著痕跡地將右手藏在身後,勉強露出一抹甜笑,道:「姐姐在說什麼呢?」
「你連我也要騙嗎!?」平遙上前一把捉住雪兒纏著紗布的右手,怒道:「那這又是什麼!?若不是阿昕早晨稟報我,說辰王昨晚宿在你的閨房,我又翻看了許多關於雙生毒的醫書,我還真要被你蒙在鼓裡了!」平遙的目光如利劍般釘在雪兒蒼白的臉上,道:「『雙生之毒,一脈相連,同生同死』,但倘若其中一人焚以續脈香,佐以精純的內力和熟練的封穴、下針手法,融二人血脈,便能將雙生毒通過血液導向一人之體。」
平遙每多說一個字,雪兒的臉色便白一分。
「是,這麼做,辰王的毒是解了,可你怎麼辦?雪兒,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麼做的後果!?」
雪兒慘然笑道:「當然想過,將雙生毒引到我身上,我一人死,但倘若我不這麼做,便是我與辰王兩人死。」
她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平平淡淡,沒有太大的憂傷,卻聽得平遙渾身冰冷,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去,疼痛萬分!
「不是說即使動情,也有壓製毒性的藥丸嗎?」
「姐姐,你我皆是學醫之人,自然明白這壓製毒性的藥丸是在以毒攻毒,時日一久,即便雙生毒不發作,身體亦會被積壓在體內的毒素漸漸吞噬,到時,橫豎也不過一個死字。」
平遙憐憫地望著雪兒,道:「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發現了你和辰王之間的牽絆,雖然只是刻意地針對、為難對方,不明顯……」
雪兒打斷平遙的話,微微笑道:「其實我也不全為了他,更是為了姐姐,姐姐一心想扶他為帝,我又怎麼能讓他死呢?姐姐不要為雪兒操心了,還是盡快讓辰王與玉弦公主大婚,起兵伐靖吧!」
「雪兒,如果你喜歡他的話,我可以……」
「姐姐不要再胡說了,辰王和玉弦公主這樁婚事有多大的好處,姐姐難道不知道嗎?姐姐什麼時候也變得這般感情用事了?」
雪兒的臉上一直掛著甜美的笑容,粉頰嵌著淺淺的酒窩,純如稚子,似乎在努力緩解這哀傷的氣氛,只是笑著笑著,眼淚便如泉水般湧出。
越是甜美,越是悲慟。
越是微笑,越是哀傷。
平遙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濕透了胸前的衣襟。
凜冽的寒風從地面捲起,溫暖的陽光漸漸掩到雲層後,鵝毛般的雪片從天空簌簌墜落,狂肆地紛飛在空氣中,如刻刀般刮在臉上。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久久靜默後,平遙上前一步,猛然抱住雪兒,彷彿要將她嵌入身體,揉入骨血,「姐姐不會讓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