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忽然想和我下棋了?」
「我想看看你這半年來棋品可有變化。」
「那依你看來,可有什麼變化?」
「唉,籌謀算計、步步為營、敏銳果斷,跟以前好像沒什麼差別。」
平遙看著步非唉聲歎氣的模樣,笑道:「好好的,能有什麼變化?」拈起一枚黑子落下。
步非不以為然,「棋品展現的是弈者的人品,你跟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性格應該被我同化一些了,多少都該有些變化吧!」
平遙指著凌亂散漫的白子,道:「為什麼是你同化我,而不是我同化你?你看看你自己下的棋,跟以前不也沒什麼變化嗎?」
昕薇走上前來,稟報道:「公主,青衣閣四公子到齊了,正在書房外候著。」
「請他們進來。」
青衣閣四大殺手魚貫而入,上前恭敬地向平遙行完禮後,便靜立著等待平遙下達指示。
平遙盤膝坐在軟榻上,依舊一派從容地與步非對弈,隔了許久,嘴角才漫起淺淺的笑容,宛如月光流水般清雅寧和,「本宮準備對聖天盟極其附屬門派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剿殺。」
白子落下,棋盤上激起一聲圓潤脆響。步非驀然抬眸望著平遙,道:「你瘋了?這樣做會激怒慕容天的!」
「哼!激怒慕容天?他現在都派人暗殺雪兒和辰王了,難道我還要繼續退讓不成?」平遙冷笑道,「況且,你在與靈素的婚禮上悔婚,已經將慕容天徹底激怒了。你可知道在碧落峰我師父提起的曾受過慕容天一掌,導致一夜青絲成雪是怎麼回事?當年,慕容天那麼愛她,怎會對她下那麼重的手?」
步非心頭一跳,問道:「怎麼回事?」
平遙淡淡道:「當年,師父也曾在與慕容天的婚禮上悔婚,絕塵而去,而悔婚的原因,正是為了步老前輩!所以,你當日的悔婚之舉,可以說是一種影射,這個影射對慕容天這種一生都深陷情殤的人而言,可以說是莫大的刺激與挑釁!所以,不是我想樹敵,而是無論如何,慕容天都勢必會與我們為敵!」
「想不到,他們三人之間竟還有這樣一段舊事。」
平遙眨眨眼,笑道:「我師父性子瀟灑無拘,提起過去的舊事也毫不避忌,而步老前輩麼,他應該極少談及紅塵往事吧!」
步非點點頭,落下一枚白子,「你此舉既能削弱慕容天的實力,又能暫時牽制慕容天的注意力,令他無暇理會雪兒和辰王,為他們的安全加一層保障,倒不失為一個好計策。只是,這樣的方法,實在過於血腥……」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平遙粲然一笑,側臉望著站在身邊的四人,道:「茲事體大,必須謹慎行事,前幾日本宮思量了一番,做出了初步的謀劃。無痕、若游,你們二人負責聖天盟總舵,聽風負責御劍山莊,絕塵負責無極門,至於其他附屬的小門小派,只需派些人象徵性的威懾一下即可。」
四人齊齊答道:「謹遵旨意!」
平遙點點頭,道:「聖天盟總舵高手如雲,所以無痕和若游的行動必須事先謀劃一番。阿昕,去將我上午批注的聖天盟地圖取來。」
昕薇應道:「是。」剛一轉身,便聽到門外欄杆邊有一聲響動。
夜談機密,昕薇支走了伺候在蘭軒所有的宮人,此時的夜色顯得格外寂靜,唯余牆角火爐木炭偶爾「辟啪」的爆響聲。燭影搖曳,映在雪白牆面上的纖影幽幽晃動著,映在欄杆邊一抹朦朧的幻影亦有些許細微的搖擺。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仿若利刃般,鋒利地聚集到欄杆邊一抹朦朧的幻影上。
伴隨著窸窣的響動,朦朧的幻影漸漸凝成一道纖長孱弱的身影。身著鵝黃碎花長裙,頭盤雙髻,宛如弱柳扶風的女子瑟瑟縮縮地走至燈光下,如小鹿般無辜的大眼巴眨巴眨地看著書房內的人,似是感受到屋內濃重的殺氣,靈素尖叫一聲,渾身顫抖著往外跑去。
靈素捂著耳朵,一路瘋狂地跑著。她不是有意要竊聽什麼機密,她只是好久好久都沒見過步大哥,所以想過來偷偷看一眼而已,她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平遙眼睛一瞇,眸中似有刀光閃過,剛欲起身,便被步非按住了手腕。
僵持之間,昕薇垂眸思索片刻,便悄然退身離去。
平遙瞪著步非,怒目而視,欲抽出手腕,無奈步非抓得太緊,怎麼也抽不動。正在平遙欲發怒之際,夜色中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是,靈素的聲音。
步非眉梢一跳,如幻影般飛身閃出書房。平遙及青衣閣四大殺手隨後尾隨而去。
等到平遙趕至蘭軒外的院落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副畫面。曾經楚楚動人的孱弱女子毫無生氣地躺在青石地面,鵝黃色的碎花長裙被鮮血染成一片刺目的艷紅,如妖異的紅蓮朵朵綻開,那張俏麗的臉孔上定格著驚懼的神情,櫻唇仿若金魚般吐著粉紅色的泡沫……
一劍穿心。
昕薇靜靜地站在屍體邊,手中握著一柄滴血的長劍,默默地承受著站在面前的步非施於的龐大壓力和前所未有的……震怒!
周圍的空氣彷彿匯聚成一股氣流,迅速圍繞著靈素為中心流轉起來,漸漸擴大,壓得人胸口一窒,肌骨微微發痛。
電光火石間,彷彿有幻影飄過,平遙硬生生地接下了步非發向昕薇的一掌。掌風掃過,四周草木披靡,各人均被逼得後退數尺。
或許是夜色太暗,或許是步非的目光太朦朧,即使只隔著短短的距離,平遙亦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是憤怒,責怪,無奈,失望,還是什麼?或許,她什麼都未看清,又或許,她都看清了。
他的聲音溶化在冬夜凜冽的寒風中,彷彿破空而來的利刃。
「棋品沒變,人品也一點沒變!」
靈素,靈素,又是靈素!
為了一個靈素,他這樣對她!他這樣對她,就為了一個靈素!
平遙望著步非絕然離去的背影,似有骨鯁在喉,火辣辣的疼痛著,發不出半點聲響。單薄的身軀站在寒風中,遍體生涼,如置冰窟!滾燙的淚水蓄在眼眶中,輕輕一眨,便如滾珠般傾灑而下。
若是從前,無論心中多痛,她都能將情緒控制得完美無缺,人前人後,她都是那個雍雅清華、絕世無雙的傾城公主。而現在,只是他一句話,就能令她的情緒失控,是她的自制力變弱了,還是心中悲痛的情感過於強烈,怎麼忍都忍不住?
她愛他,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昕薇靜靜地站在平遙身後,心口微微發疼,「公主……」
平遙止住溢出的淚水,暗暗咬緊牙根,盡量平靜地說道:「阿昕,你做的很好。」
昕薇又看了平遙一會,轉身對青衣閣四大殺手道:「四位公子先請回吧,關於剿殺聖天盟之事,公主明日再和各位商議,公主由阿昕一人陪著就好了。」
四人向平遙抱拳行禮後,便相繼退去了。蒼茫遼闊的夜幕下,僅餘平遙、昕薇二人的身影,在肆虐的狂風中久久靜立著。
無窮無盡的黑暗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將她包裹在空無一物的黑暗之中,心底空蕩蕩的,僅餘空無一物的荒涼和絕望。
冬日的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宛如一隻隻蹁躚的雪蝶,迎風飛舞。潔白的雪花將青石地面漸漸湮沒,也緩緩湮沒了躺在青石地面的淒楚女子,刺目的紅與聖潔的白交相掩映,竟是出奇的絢麗!
紛繁的天地,最終被一片純白覆蓋。
平遙抬手拍去積在肩頭的雪片,垂眸看著雪白的地面,嘴角漫上一抹悲苦的笑意,無論表面如何潔白,都掩不去內在的血腥,不是嗎?
「阿昕,取一床被子送到書房去,這段日子,本宮暫時住在書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