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喻正仁並沒有留宿在展家的老式樓房裡,這讓兩母女頗感意外。在他洗完澡換了乾淨的衣服後,只倚在沙發上抽了一支煙,然後就起身告別離開了。展媽媽以為家裡簡陋才讓他如此見外,他的堅決就連言歡也以為是這樣的時候,他好笑的看了看她們明顯黑下去的神色,這才解釋說是回醫院,今晚是展爸爸病情的關鍵期,即使有特護在,他還是不放心,最後還是決定了過去。
這番解釋讓那對母女同時驚愕的瞪著他望了好久,最後言歡才又眨著眼睛問了一句:「你去……醫院守夜。」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以後,她被媽媽逼著去送喻正仁出小區,太晚了,保安估計也要睡覺了。
言歡瞥了媽媽一眼,她不是從來都不喜歡麻煩人的嗎?為什麼今天卻一句客氣話都不說了呢,媽媽,你知道我和他現在的狀況嗎?你這分明就是在害我啊……唉聲中被媽媽推著出了家門,樓道裡黑乎乎的,只能看見不遠處大步走著取車的那個挺拔身影,即使是在夜裡,也能一眼就認出的那個人。她小跑了幾步,跟了過去。
在車上時,言歡小聲的說了聲抱歉啊,喻正仁……這樣了還添麻煩給你。
他轉頭看了看那張疲累不堪的可憐笑顏,心頭驀地一軟,一句話到了嘴邊卻又嚥了回去,其實他想說的是,該說道歉的人是他才對。
放在言歡眼裡,喻正仁嚴肅的表情都說明了他情緒不佳,不願意和她多談,於是就也沉默下來,幾分鐘的路程仿似一輩子的煎熬。很快,SUV滑到了家屬院的大門口,言歡下車柔聲喊已經瞌睡的保安開門,保安認得她,睡意惺忪的起身拿鑰匙開了門,言歡道謝後站在喻正仁那邊的駕駛位,這樣的狀況總有種叫她摸不著北的感覺。
「要不……還是我去吧……」她抬起眼簾朝坐在陰影裡的喻正仁說道,他趕了一天的路到小城,一定很累了,再去醫院熬夜他能受得了嗎?越想就越覺得那樣不行,人情債對於她就是一種負擔,這讓她以後回上海怎麼去還。
喻正仁看了她一眼,搖頭然後發動車子,臨走前拋下了一句話,言歡,我們還沒有離婚,記清楚了!……話音剛落,他沒等她反應過來,黑色珵亮的車身就倏地滑進了前方深濃的夜色中去了。言歡不及反應,只記得那道往常凌厲的眼睛裡閃過的一道光芒,太快,快到她以為那就是錯覺。
他……什麼意思……
難道不是為了盡快和她離婚才來的嗎?還是……
言歡不敢深想,和一臉羨慕表情的保安道別後朝自己家中的方向走去。小城今晚的月亮真圓,大大的掛在夜空之上,把路燈都襯得嫌多餘,她慢慢的走在月色安瀾的小路上,滿肚子不解和心事卻無從訴說,在心裡憋得狠了,也只聞夜風掃過時樹影婆娑的沙沙聲在回應她的疑惑。
回到家,看見媽媽躺在沙發裡的睡容,她不禁愧疚萬分,都是她不好,沒有盡到一個做兒女的千分之一孝心,這把年紀還讓父母跟著自己操心受累,真是不該啊。眼裡含著歉疚,她取出毛巾被搭在媽媽的身上,正想躡手躡腳的去洗澡時,她忽然聽到了媽媽夢裡的一聲呢喃,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辨,清煥……不要丟下我……
言歡捂著嘴,差點一下子就哭出聲來。
堅強的媽媽,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真實面對自己的內心吧。廝守了經年美好的平凡夫婦,忽然遭此狀況,心理負擔一定難以承受,可媽媽卻為了安慰她的心,硬生生挨了下來,言歡俯下身子,又把掉在地上的被角掖了掖,才輕手輕腳的進了衛生間洗澡。卸下了爸爸重病帶來的慌亂無助,她的疲累和困乏立馬就在身體裡叫囂著佔了上風,在她瞇著眼睛去拿老位置的浴液瓶子時,手中的觸感讓她一下子呆愣住了。
家裡的浴液瓶子為什麼會在這裡?還有這個位置,似乎也是33樓的那個家裡才有。
恍然中想起了這兒剛剛有人用過了,想到那個人也和她一樣站在這兒洗澡,臉就情不自禁的熱了起來。他似乎,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呢……拍了拍臉,把身體靠近熱熱的淋浴頭沖刷著,寄望能洗去腦子裡不時冒出來的怪異想法。
他還能因為什麼來呢?一定是沈律師說了她的狀況,而他……著急結婚的事,所以才這般急切的趕過來,可讓她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剛才喻正仁要強調那句要她記得沒離婚的事實呢,這一切不都是喻家和他最盼望的事麼?
想到後來,腦中一團漿糊,猛拍了額頭索性不去想,快速洗完收拾好浴室,她這才慢慢的小心走到自己的小屋裡去睡了。靠在藍色的小床上安靜的等頭髮干,她打開了正在充電的手機,竟然有好幾個未接來電,最先一個竟是那個此刻在醫院的人打來的,再接著是青春,時間是兩小時以前,最後一個是陳赫白的電話,比青春略晚一些。
自己的嗓子還是啞的,她想還是等明天好一些了再打還回去,不然這三更半夜,會把她們都嚇到。看著黑暗中幽藍的顯示屏,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按了一個短信發給了喻正仁,很簡短的幾個字,自己卻斟酌了許久。
我爸爸情況穩定嗎?
發送過去後,她的心竟然怦怦的跳了起來,他睡了嗎?還是倚在走廊的盡頭抽煙?他會不會看不到自己的短消息呢?會不會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