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然!」
身後一聲熟悉的呼喚定住了他的腳步,知道是她,可他卻怎麼也轉不過去這個頭。
那一抹背影,孤立無援,風吹欲倒,多麼讓人心傷。
子夜不懂,一晚沒見,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墨顏說……他昨晚和別人纏綿了一夜,是因為此嗎?
同樣她現在自覺自己無顏面對他,深深的愧疚著。
「為什麼要偷摸的來又偷摸的走?你在害怕什麼?」
子夜的問話直達緋然的要害,他不是害怕,而是懦弱。
他逞強,所以轉過了身,卻是與剛剛截然不同的嘴臉,滿是疏遠……
以為會看到她的神采奕奕,可意料之外,她竟也是一臉疲憊的愁容,頭髮隨意的披散於肩,眉梢上籠罩著一抹沉重,眉間鮮紅的月牙彎也暗淡了顏色。
難過的扯了扯嘴角,他以為自己不會心痛,可那痛楚已經毫不擦覺的鑽進了他的心房,一下一下的凌遲著他的神經。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她開心,他會覺得刺眼,可是她難過,他應該解恨得拍手叫好才對。
為什麼?他還是見不得她有一絲的脆弱,總是能讓他心生愛憐。
「子夜,從今天起你是我的棄妃,以後就住在這裡吧,很適合你……」
他滿嘴的苦澀演繹成冰冷,適合,的確很適合她在這裡——偷!情!
「什麼?緋然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對我?」
子夜不解,淚已浸濕了眼眶,巴掌大的小臉一時間蒼白無色。
今早的緋然好陌生,好陌生……她彷彿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一樣!
緋然一聲嘲諷的冷笑,如針般鋒利的言語送給子夜。
「為什麼不能?收起你的眼淚!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一點都不覺得心疼,更多的是——厭倦!」
他加重了厭倦二字的語氣,提起拳頭便走掉了。
轉身之時,他竟然佩服起自己,原來他也可以對子夜說出這麼無情的話,從沒想過!
「誒呀王妃!你怎麼了?」
丫鬟小蕙扶住了似要跌倒的子夜,關切的問。
王爺可是交代過要好生照顧王妃的,出了半點差池,她可擔待不起,沒準兒小命都不保。
「我沒事。」
子夜擺了擺手,視線直盯著緋然留給她的背影,想要看出些端倪。
她瞭解的緋然,是不會無緣無故就這樣的!
從小被他哄著讓著,突然有一天他不再包容你了,這心情的落差,堪比一日之寒!
再看向小蕙問道:「主子走了,你怎麼還不走?」
小蕙沒大腦的咧嘴一笑,「小蕙以後負責王妃的飲食起居,還能去哪兒啊?」
眼神一瞟手裡的膳盒,進言道。
「對了,這是王爺今早特地交代膳房做的,王爺說王妃愛吃甜食,所以就做了順腸的地瓜粥……」
子夜聽在心裡,他還是這麼關心她,這一點還是沒變,可他卻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來?
朝堂上。
今日的君墨顏一派春風得意,臉上攜帶的笑容,從早朝開始就沒止住過,似與站在朝臣中,始終陰著臉的某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眾位愛卿,可還有事要奏?」
君墨顏緩緩合上最後一本上交的奏折,低沉邪肆的聲音,緩緩流淌過空曠的大殿,聲音如陳年老窖,越品越覺得動聽。
「呃……臣有一事,雖稱不上政事,算是家長裡短,不過卻已迅速轟動了整個京城,臣不知當不當講……」
站出來的是禮部尚書,昨日的宴席上也有他一個,此時躬身垂首,眼神卻在微微上挑,似與君墨顏做著什麼眼神交流。
「愛卿但說無妨,朕也想聽聽看,這轟動全京城的是何事?」
君墨顏現出了興趣,眉梢眼角竟是掩不住的喜色,龍袖一揮,示意他可以說了。
「這……」
禮部尚書斜眼看了下宗親王父子的方向,而後堅定了語氣。
「恕臣斗膽,這謠言正是關於昨日剛剛成親的小王爺!」
話未說完,就已引起轟動,眾朝臣一片熱議,宗親王和緋然兩父子擰眉對視了一下。
京城傳出什麼緋聞了?還是關於他的?是有心誣陷、還是存心栽贓?
「肅靜——肅靜——」
見龍椅上的皇上微有不悅,立在一旁的安公公盡職盡責的維護著秩序。
「眾愛卿安靜,讓禮部尚書把話說完。」
天子發話,無一人再敢竊竊私語。
「這傳聞說……宗王府昨日娶進了兩位王妃,而夜裡竟然一位失蹤,一位出牆,實乃震驚我聖天之奇聞也!」
一番話落地,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的抽氣聲,大家無一不震驚在這個消息裡,包括當事人。
唯有那個龍椅上危坐著的男人不動聲色,心裡不知又在謀劃著什麼、
「愛卿此事當真?這話……可不是能亂講的!」
君墨顏垂眼把玩著玉扳指,黑白分明的眼眸裡,一閃而過的勝利。
禮部尚書聞聽皇上的話,嚇得跪了下來。
「請皇上明察,臣句句屬實,此事已經在大街小巷上傳開了,皇上任意找人一問便知……」
「好了,起來吧!」
君墨顏不耐的打斷他的話,老人家,就是話太多!
「謝皇上,不過……為保我朝廷榮譽,臣還有一個建議。」
話鋒一轉,終於轉到了正題上來,宗親王和緋然此時的臉色已經很難看。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這禮部尚書竟然抓住別人的家事,拿到朝堂上來講,實在是居心叵測,要他們父子難堪是實。
「說!」
君墨顏無意間撇了眼緋然,很好,就是這種表情,一會兒想必會更精彩的。
有皇上這顆大樹做後盾,禮部尚書自然也敢放膽來說。
「這新王妃夜會男人實屬醜聞,有傷風化,不管是為我皇室榮譽著想,還是為了堵住百姓們的幽幽眾口,臣以為……小王爺應該起草休書一紙,立刻休了新王妃!」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靜得連每個人的呼吸都能聽聞。
緋然瞪大了眼,不是看向禮部尚書,而是君墨顏,他竟然可以……
不惜以自身做誘餌來達到目的,怪不得他沒有像意料之中的來暗中對付他,原來早就設定好了這個圈套。
他只是一枚棋子,被人兜兜轉轉利用的棋子,他終是鬥不過他!
以為拿一道聖旨就能娶到子夜,他未免太天真了。
君墨顏貌似深思熟慮的點點頭,一抹似不見光的微笑,眸中透著深意、。
「嗯,禮部尚書言之有理,眾愛卿若都這麼覺得,那就……」
「且慢!」
緋然適時的出聲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清澈的眸子流轉,此刻也深如潭水。
「想必本王的王妃是被人陷害的,大家有沒有興趣知道……這深夜潛入我王府,偷雞摸狗的人是誰?」
就見君墨顏原本得逞的臉上,如期出現了一片短暫的陰霾,雙眸死死的盯住緋然。
那意思似在警告:不要隨便亂說話,後果將會很嚴重。
緋然則回以一笑,那眼神是在說:不要隨便惹綿羊,綿羊惱火了,也照樣會張口吃狼!
當然,這兩人的眼神交流,別人是看不懂的。
「哦?原來小王爺已得知此事?」
「王爺真是好度量啊!」
「竟然能容忍王妃出牆……」
人們的骨子裡,從古自今都流傳著八卦的因子,尤其在聽到這麼勁爆的新聞時,免不了又是一番口水。
緋然不覺綠了臉,感覺天上掉下了一頂綠帽子,直直的降落到他的頭上,似有一輩子都甩不掉的意味。
今日的早朝,在一片八卦聲中結束,群臣退朝,也帶走了喧鬧吵雜,金鑾大殿內只剩下二人。
一個穩坐於龍椅,一派八風不動,一個負手立於殿中,面色深沉,眉宇中透著老成濃重的鷙氣。
誰也不說話,更是為這份陰鬱的氣息更添一個層次。
「一句話,休書,寫還是不寫?」
君墨顏率先打破了沉默,明明的疑問句,可他表達出來的語氣,卻是肯定句。
意思簡單明瞭,這休書,他寫也得寫,不寫也得寫。
「難道皇上只能使出這麼卑鄙的手段嗎?真是讓臣所不恥!」
緋然眸色一暗,言辭犀利,絲毫不怕侮辱了聖上。
「呵!」
君墨顏不怒反笑,但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不禁讓人心底發慌。
「誰讓你當初那麼執意要娶子夜?朕的女人是任誰都能染指的嗎?今天的局面,你早該想到的。」
聽聞,緋然一雙黑玉亮眸倏地收緊,濃密的睫毛瞇成一條直線,臉部線條也冷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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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是他染指了子夜,究竟是誰害子夜不幸福?誰害子夜傷心哭泣?
到頭來,一切的責任都歸咎於別人的身上,只會蠻橫的利用皇權來打壓。
他這次不會放手了,更不會休了子夜,心裡暗暗默念道。
「可是皇上,臣並無休妻的打算,今日如此,明日如此,以後……更是如此!」
話語擲地有聲,可君墨顏的臉色卻極為難看,陰得快要滴水。
臭小子,毛長全了?翅膀硬了?他是在故意跟他叫板了?
轉而眼波微微流動,又一抹深意喜上眉梢,不徐不慢的言道。
「朕聽聞吐蕃邊防的戰事遲遲沒有進展,近兩年來已經耗費掉了幾萬士兵,朕以為,這都是因為沒有能人帶領的緣故,才會如此一盤散沙,宗親王驍勇善戰,近年來屢屢創造戰績,若是派他去領率上陣,或許……」
話頓,君墨顏不經意的斜眸觀察著緋然的臉色。
呵呵!有時候為了達成某些事,還是要下點猛料的。
緋然當下一股怒火直衝頭頂,派他父王去吐蕃?明擺著是要他父王去送死?聖天跟吐蕃的戰事根本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解決得了的,耗上個十幾二十年也是有可能。
據他所知,這幾年已經有先後十幾位主帥死於戰場,有些更是連屍骨都找不到。
父王雖還身為壯年,也有勇有謀,或許是可以把這幾年的硝煙一舉拿下,可他怎麼捨得?
都說最難揣測帝王心,父王屢屢戰績顯赫,功高蓋主,如今他以此事威脅,簡直就是一箭雙鵰的計謀。
他若答應休了子夜,可保父王平安。
他若執意不答應,就要派父王披帥上陣,很可能就此有去無回,也消除了皇上心頭的擔憂。
實屬妙計!的確把他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皇上,你的心計著實讓臣佩服。」
緋然充滿諷刺的留下這一句後,轉身邁著冷冷的步子離去,君墨顏得逞一笑,在後叫住了他。
「記住,你只有五天考慮的時間,五天期限一到,宗親王就必須動身前往吐蕃!」
腳步一頓,卻未回頭,緊了緊拳,縱是有滿腔的氣憤,也必須忍耐,只因為那龍椅上的人,是受萬人敬仰的皇上。
他還是第一次如此痛恨皇權!他要變得強大!
出宮,緋然瞭眼望著遙遠的天際,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無助。
腳步止於原地,卻不知道要去哪,他不想回王府,害怕面對父王,也害怕面對子夜,突然好想逃離。
京城有名的一條街很是繁華,做各種生意的小販都來這裡擺攤。
人潮湧動,有未出閣的姑娘們,有闊綽的富家公子,有咿呀學語的小娃娃在娘親的懷裡撒嬌,有年邁的花甲夫婦執子之手,相互扶持。
只有他,形單影隻!
記得剛剛找回子夜的時候,他們還一起手牽手的走過這條街,如今想來,短短的時間內,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變故。、
真是造化弄人啊!
迎面,感覺一個人叫住了他,抬眸一看,原來是那個賣棉花糖的老伯伯。
「年輕人,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啊?那位漂亮的姑娘呢?」
老伯伯為人很熱情,見緋然尷尬不語,又作過來人的語氣歎道。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小兩口吵架了是不是?這俗話說得好,床頭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間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就像我和我家老太婆……」
老伯伯平時似乎是沒有人陪他聊天,逮住了緋然,就一個人在那裡囉囉嗦嗦的白話了半天。
緋然也不走,就在那兒聽著,竟然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不求榮華富貴,只求簡簡單單的生活,平凡樸實才是真!
「對了,老頭子我今天反正也沒開張,就送你一個棉花糖好了,正好你家娘子愛吃,拿回去好好哄哄她,就什麼事兒也沒有了。」
老伯伯熱情的把棉花糖塞到緋然的手裡,一張皺褶的臉被風吹得通紅,而此刻,看起來是這樣的可愛。
「不!我不能白要,不然這樣吧,你把你今天做出來的都賣給我,就當我給你開張了!」
緋然急急說道,就算不是身為王爺,他也沒有平白無故接受別人東西的習慣,況且老伯伯更不容易,人已花甲,卻還要為了生計而奔波。
「不用啦不用啦!這年輕人怎麼這樣?說是送給你的還非要給我銀子?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心情做免費生意的!」
緋然給他銀子,他竟然還生氣了,像個倔強的老頑童一樣。
「我知道你們小兩口的日子也不好過,年輕人,有這晃蕩的時間還是趕緊找份正事做,起碼娃娃呱呱落地的時候,你能有銀子養啊……」
這是說得什麼跟什麼?緋然尷尬的杵在那裡,聽得一臉黑線。
這時又見老伯伯抬眼看了下天色,然後嘴上急忙一個大剎車,止住了他源源不斷的廢話。
「誒呀!不跟你說了,我得趕緊回去,給我家老太婆做飯去了,走嘍!」
手裡拿著棉花糖,看著老伯伯的歸家心切的佝僂背影,突然好羨慕他。
這種幸福,正是他想要的,簡單而樸實。
可對他來說,都是奢望!
「誒呀快看,這不是昨天剛成親的小王爺嗎?」
「是啊!傳言說新婚之夜王妃出牆,是不是真的啊?」
「那還能有假?聽說新妃不受寵,下嫁第一天就成了棄妃,怕是寂寞難耐吧!」
「那王爺怎麼還能受這等侮辱啊?就應該把她休了!」
「對啊!是個男人就應該把她休了,我們小王爺英俊瀟灑,想要什麼樣的大家閨秀沒有?」
「……」
每經過一處,就聽耳旁的議論聲此起彼伏,緋然突然一改往日的親和,此刻托著一張閻王臉,犀利冷冽的眸子橫掃了周圍一圈,就看見一個個長舌婦馬上嚇得止住口,個個跑得都離他遠遠的,跟躲避瘟神一樣。
緋然不禁冷哼出聲,這消息傳播的速度還真是驚人啊!
早朝上剛說轟動京城,這一下朝,果真就轟動京城了。
臨街的酒樓上,二樓紙窗邊的位置,緋然一個人喝起了悶酒,鄰桌的客人們都指點著他議論紛紛,可他都不想去理會了。
嘴長在人家身上,愛說什麼就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