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病房的手略帶猶豫,最終小巧的腳還是邁進了那熟悉的病房。
熱毛巾在有稜有角的線條上遊走著,握著熱毛巾的小手,一不小心觸碰到那冰冷的肌膚,冰冷得她一顫。
「你打算就這樣不醒來,用這樣的方式報復我嗎?」
沒錯,所以他才會這樣假裝聽不見她的呼喊,聽不見其他人的心痛。
「如果這是你的方式,那我告訴你,我真的已經被你動搖了。」
葉小言放下毛巾,緩緩握住顧蕭那只沒有點滴的手,大掌的冰涼透入她的心,隱忍許久的眼淚終於這樣不自覺地落下。
「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你放棄自己的生命,沒有辦法看著你的家裡人為了你而那麼痛。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了……」
房間安靜得只剩下葉小言低低的啜泣聲,她相信顧蕭會聽得見的。
許久之後,哭得嘶啞的聲音終於開口——
「只要你能醒來,我會改變我的想法的。給我時間考慮一下,好嗎?」
葉小言覆蓋著顧蕭的手,那無名指上的六角星戒指深深刺激著她的眼睛,哽咽的聲音從喉嚨底發出。
「如果我願意跟你在一起,你就醒過來。這當做我們再次的契約吧,這一次我不會不守信的,你也要守信,醒過來,好嗎?」
她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才終於說出這句話,儘管她的內心是那麼痛。
如果她跟他約定了,就必須毀掉跟顧泠的約定。
今天已經16號了,距離他們的約定只剩下10天。
原本她以為終於會得到的幸福,似乎要再次離她而去了。
但是她的良心真的做不到視若無睹,在只有她能給希望的時候,緊緊抓住自己想要,而忽視他想要的,還有他的生命。
所以就算再心痛,她還是動搖了。
這場拉鋸戰,躺在病床上的顧蕭已經贏了一半。
「就這麼說定了,如果我告訴你肯定的答案,你一定要醒過來,嗯?」
葉小言伸出手指,拉住顧蕭毫無力氣的手,想要讓他感覺到自己和他的約定。
然而她感覺到,手指似乎被一股微弱的力量牽扯了下。
這股力量是那麼微弱,然而葉小言還是感受到它的存在,像是一種生命的力量。
略帶驚愕地抬起頭,看見他緊閉著的眼睛上微微顫動的長睫。
是自己的錯覺嗎?
不,雖然眼皮處的顫動停止了,但他的手指真的還在顫動著。
他聽得到自己的話,他真的在和自己約定嗎?
淚痕未乾的臉上露出一陣欣喜的表情,下一刻已經站起身來奔跑出去。
「醫生,醫生……」
「言言,怎麼啦?」
顧泠剛打開病房的門,那慌張的小身影就落入他的視線中。
「蕭好像有反應了……我去叫醫生。」
「我去,你打電話給爸媽。」
下一刻,一陣狂喜的顧泠已經箭步飛奔出病房。
醫生來到的時候,顧蕭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沒有醒來的跡象。
然而剛才他的表現也算是很大的進展了。
顧泠握著葉小言的手,緊張地等待著醫生的檢查。
而匆忙趕到的顧振遠和顧夫人,眼神一刻也不敢離開病房裡間。
醫生的一舉一動,牽動著他們極度緊張的心。
他還是那麼安靜地沉睡著,安靜得好像剛剛那微微的反應是葉小言的錯覺。
檢查完畢的醫生走出病房裡間,立刻被緊張的他們圍繞。
「醫生,怎麼樣?」
顧振遠自己也沒有發覺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他的大腦皮層剛剛有過一段時間比較明顯的意識。」
「這是指?」
「一般來說深度昏迷大腦皮層幾乎是檢測不到意識的存在,然而一旦有明顯的意識,就是說有大腦活動的跡象。對於這類病人,發現意識存在是很大的進步,醒來也會有很大的希望。」
「那現在他怎麼還沒有醒來呢?」
「這個,我想這是心理原因導致的吧。不管怎樣,剛剛他的意識的確受到刺激,通俗地說,就是他的大腦剛剛有過想要醒來的衝動,但是現在這種衝動消失了,這應該跟他剛剛所受到的外界影響有關。」
「剛剛是我在跟他說話。」
顧振遠和顧夫人再次望向低著頭、聲音很低的葉小言。
她的手心依舊放在顧泠的手中,卻明顯感覺到握著她手掌的大手有片刻的顫動。
醫生經過這些日子的治療和觀察,怎麼會不明白什麼。
最終對顧少爺最有影響力的,還是這個女孩子。
只是這一次,或許她觸動了他,他才會有不同於前幾天的進展。
「如果我沒猜錯,是比較特別的話吧?」
醫生隱晦的說法,讓葉小言只能將低著的頭點了點。
「我想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心病還需心藥醫。」
看了看葉小言一眼,醫生希望她明白。
他見過太多的病例,並不是醫學上的努力可以成功,而只有靠內心上的激勵,激勵他們活下去的鬥志。
如果一個人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即使被救活了也沒有用。
微微歎了口氣,醫生攜帶著工具走出了病房。
「我們的兒子有可能會醒來……」
「嗯。」
顧振遠略帶蒼老的聲音也有掩飾不住的激動,而顧夫人熱淚盈眶,醫生的話給了她莫大的鼓勵。
只是……特別的話。
「小言,你剛剛跟蕭說了什麼?」
面對著臉上寫滿希望的顧振遠和顧夫人,葉小言終於還是說出了口。
「我跟他說……我需要時間,我……會考慮的。」
她的聲音很小,卻是那麼清晰,清晰得傳進顧泠的耳朵裡。
握住葉小言的大手不經意間猛地滑落,葉小言感覺到手心空空蕩蕩的,不再有溫度。
原來言言比自己勇敢,比自己先走出了這一步。
強壓住心頭的劇烈疼痛,他的臉上看不清任何情緒。
顧振遠和顧夫人因為她說的這句話而微微一愣,下一刻,眼神依舊不自覺地望向顧泠。
「我出去透透氣。」
顧泠躲避開他們的目光,高大的他緩緩移動著腳步走出病房,任何人都可以輕易看出他神情的僵硬。
終於在白色走廊的盡頭,眼淚還是不自覺地落下,明明想止卻也止不住。
男兒有淚不輕彈,在此時,都是廢話,對於面對摯愛卻不得不放手,或許只有釋放的眼淚才是最真的表達。
他明明考慮過了,他明明有想過要放手的,但是為什麼這句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時,他還是痛得要窒息,還是痛到無法面對。
築起的城牆,似乎在她開口的那一剎那,真正需要去面對的時候土崩瓦解。
這樣的感覺像極了很多年前的那天,葉培娜逼著自己離開。
只是這次,他真的可以做到放手嗎?
那枚六角星的戒指出現在顧泠模糊的視線中,更加提醒著他的悲傷。
今天已經16號,離他們的約定只有十天之遙。
只是,他們會在這十天之內,戛然而止嗎?
原來他也是一個懦夫,一個狠不下心的懦夫。
心煩意亂的顧泠,將拳頭狠狠地砸在白色欄杆上,發出彭的一聲,在空蕩的走廊中,無人回應。
病房內的葉小言,望著顧泠離開的身影,久久的沒有任何動作。
「給我時間讓我考慮一下吧。我先出去了。」
望著顧泠和葉小言離去的門口,顧振遠和顧夫人無奈的情緒寫滿了臉上。
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今天的一切更加告訴他們,只有小言能夠喚醒病床上的蕭。
就算心痛,他們還是希望她考慮的結果會是肯定。
然而就算他們不知道她和泠過去走了怎樣的一段路,但是從他們兩個彼此的眼神和動作中,可以看得出他們的感情有多深。
她會真的答應嗎?
或許在這場拉鋸戰中,總會有一方是迫不得已的自私。
現在,他們只能成為自私的那一方,他們只能選擇不去看顧泠和葉小言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