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頹然的低下頭,如哽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出!
正是這緊張萬分的時刻,一個清脆的笑聲攪碎了一池春水,一個身著綠衣的女子嬌笑著款款而來,竟是綠衣!
“好姐姐,你跟皇上的感情真好,看得妹妹我眼紅呢!”綠衣一邊對澹身邊的女子笑著奉迎著,卻暗中站在了衿身邊。
澹溫潤的眸中射出精光:“你怎麼進來的?”要知道他布置的密不透風,這個女人怎麼可能進來?
而他身邊的侍妾則後怕地靠著澹顫聲道:“你來做什麼?”
綠衣又是咯咯的嬌笑,撫著胸前的發如小女子一般柔聲道:“妹妹想你了,特地來瞧你的!”
澹擰眉:“把他們給朕拿下!”
黑衣人立刻要動手,綠衣雙手成決,嘴裡吐出深奧難懂的語言,這時澹身邊的侍妾突然抽出劍架在澹脖子上冷聲說:“誰敢亂動我就殺了他!”
這一串突生的變故讓人猝不及防,但看綠衣臉色蒼白,神情痛苦的樣子我猜想那女子一定被她用某種異術操縱了!
澹大驚:“莞蕪,你瘋了!”
莞蕪如木頭人一般不言不語,只是三盡青鋒不離澹的咽喉。
衿笑呤呤地上前,點了澹的穴道:“當皇帝很累的,每天要批閱折子,三更半夜都不能睡,這份苦還是當哥哥的來受吧!”
澹胸膛微微氣伏,臉色陰晴不定,恨恨地哼了一聲說:“你若敢動我一根頭毛,管保你走不出上書房!”
衿在險中求勝,知道百官還在他手中,眼珠微微一轉溫和地說:“你是我弟弟,我怎麼忍心慢待你呢?這樣吧,你可平安的離開皇宮,但是把朕的官員們放出來,如何?”
澹深吸一口氣,臉色變為鐵青,料想這定是他籌謀已久的計劃,這麼輕易就被衿制住,內心的氣憤可想而知。
我低頭看到他雙拳緊握,關節泛白,身體微微顫抖,於是歎了口氣上前柔聲說:“澹,放手吧,如果你肯放手,子,呃皇上一定不會殺你的,我可以保證!”我轉過頭對衿眨眼:“對嗎?”
衿瞪了我一眼,似是怒我又在自作主張,但此時若澹想玉石俱焚,恐怕對誰都不利!
衿點頭不語,澹忽然間歎了口氣,臉上呈現了落寞孤寂的神情,他苦笑著望著我:“連你也向著他?”
我訝異,我只是不想他們互相殘殺而已!
“罷了,罷了,二哥,我不與你爭了,這玉璽仍是你的,龍椅也是你的,你可以放心了!”他好像極為疲憊一般,說這些話時竟極其灰心,好像一瞬間支撐他的信念突然坍塌了,殺氣也消散於無形。
那個侍妾仍如木偶般呆立著,手中的劍早已掉在地上,綠衣臉色蒼白,仍穩穩地站著。
一場宮變在危急時化解,誰也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二皇子孤身進宮,出來時竟和三皇子把手言和,依舊穩穩地坐在寶座上,讓人費解的同時也產生了不少猜測和流言,不過不管怎樣,衿仍是這場宮變的勝利者,不是嗎?
百官被順利解救,澹則帶著他的暗衛一夜消失,他的侍妾上吊死在王府內,衿重新登上皇位。
表面上看,一切都恢復了正常,但那股暗湧卻讓人分外憂心,衿是不可能放手的,他的暗人這次死傷大半,寧默也差點沒命,若不是綠衣在莞蕪身上種下連心盅,恐怕這次他真的要全軍覆沒了!
他一邊命人血腥捕殺與這次宮變有關的所有人士,一邊暗中組織殺手追尋澹的下落,還要處理朝政,商議後宮封後事宜,哪是一個忙字了得!
自從我答應他留中宮中,再加上這次的事情,他對我看得倒不那麼嚴了,除了禁止探望娘親之外,允許我在四處走動。
寧默胳膊上被深深的砍了一刀,露出森森的白骨,身上多處負傷,幾乎沒命,幸虧綠衣用藥吊住他一口氣,昏迷了十天,在生死關上走了一遭,終於醒了過來。
他見我進來,掙扎著要起身,我忙按住他責備道:“你的傷還沒好,快躺下!”看著他身上纏滿了繃帶不由地微怒:“這麼不愛惜自己想送死嗎?”
寧默身子一震,沒有表情的俊顏竟浮起了一絲可疑的紅暈,目光閃爍地避開我,如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手足無措,全身僵硬地躺著。
看著他拘禁的樣子知道他不自在,於是微微一笑道:“你安心養傷,我去探探綠衣,改天再來看你!”
寧默眼神明亮,冷俊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溫暖的笑意,輕聲說:“謝謝!”
我莞爾一笑帶上門,心想不知道綠衣肯不肯告訴我娘在哪裡?
綠衣所居的地方甚是簡單,一張梨木的榻上,她安靜地閉著眼躺在上面,長長的睫毛在眼斂下投下一片新月形的圓弧,剛一進房,她就警覺的睜開眼,目光如一泓秋水,冰冷明亮地射了過來,看到是我,才淡去了亮光,虛弱的微笑。
“你怎麼了?究竟是什麼盅這麼歷害,把你傷成這樣?”我握著她冰涼的手心疼地問道。
綠衣慘淡一笑道:“這連心盅異常霸道,必須使盅人吃下母盅才能控制子盅,而且要用內力催發盅毒,自身也會受母盅反噬,若不是事情緊急,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我疑道:“只是衿怎麼知道這事,而且算准莞蕪會在澹身邊?”
綠衣歎道:“我偷偷下盅給莞蕪時已經飛鴿捎信給主子,只是這次十分凶險,莞蕪在澹身邊只是湊巧罷了,如果不在,我只好當時給他下盅,否則事局就難以控制了!”
衿可真是謂費心機,怪不得他一點也不驚慌,我慢慢地削著一個鳳酥梨,削好之後又切成小塊,用牙簽挑了喂綠衣吃,綠衣不安地說:“這怎麼使得?”
我微笑:“我在心裡當你是姐妹!”
她這才受了,兩人閒聊了一會,我眼睛看著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神色卻憂郁了起來。
綠衣了然地看著我,感歎道:“沒想到你竟留在了宮裡,不過以後咱們也可以有個伴了!”
我垂下頭歎道:“他始終是疑心我的,不讓我和娘相見,我這心裡……”再抬頭時眼中已經含著盈盈淚光:“我不知道娘現在怎麼樣了,我真怕她已經被……”
綠衣忙安慰道:“放心,你娘沒事,主子一旦封你為妃,必會放了她的!”
“綠衣,你一定知道我娘在哪裡,求你讓我見她一面好嗎?我真的很想娘!”我拿了絹子拭淚哽咽道。
綠衣也勾起了思娘之情,眼圈兒也紅了,半晌咬牙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就是冒險也要幫你一回,何況少陵也……”
我能讀懂他的話,我救了少陵,她是替少陵來謝我的,但是傻丫頭,少陵和衿是死對頭,你這份心意可要怎麼處才好?
深夜,月明星稀,暗香生幽,綠衣領著我拐到一片偏僻的居所,還末進門,就聞到花香四溢,這香味是何等的熟悉,是娘平生最喜歡的幽蘭香!
捂著嘴,眼淚幾乎流了出來,綠衣托著我翻過牆,躲過看守人的耳目,來到一片花塢前,月光下,朵朵綻放的蘭花如精靈一般自由地噴發著香味,潔白的花瓣上沾著晶瑩的露水,嬌俏可人,一座低矮的木屋隱在花海之中,隱隱亮著微弱的燭光,我急步奔了過去,綠衣知我心意,獨自留在花塢中,讓我們母女重逢!
我輕輕的推開門,便看到娘伏地桌子上低低地咳著,手中還拿著一個小杵,像在研磨香料。我急步上前幫她捶著背:“娘,你怎麼了?”
娘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的抬起頭,手中的小杵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她激動的回過頭,眼中早已蓄滿了淚,緊緊的抱著我泣道:“婉兒,真的是你?娘不是在做夢嗎?”
我忍了淚笑道:“不是,娘,你怎麼咳得這麼歷害?”
娘拭了淚拉著我的手左看右看,喜不自勝,也不回答我的話,只是拿出一盒盒制好的胭粉,精油還有繡了紅鯉戲水的精致香袋兒來:“婉兒,娘知道最不喜歡用外面的脂粉,這都是娘親手用新鮮的百花做的,聞聞看香不香?咳咳咳……”話沒說完又咳了起來。
我忙將東西放下緊張地問:“娘,你這是怎麼了,別嚇我呀?”
娘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笑道:“不礙事的,這一年多都是這樣,老了,毛病就多,沒事沒事,快跟娘說說你過得怎麼樣?那個衿有沒有為難你?岳家真的反了嗎?現在是不是還在打仗?”
娘的表情急切而關心,帶著微微的激動,我看著她因操勞而粗糙的雙手,微彎的腰,不靈便的腿腳,心中一痛,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她看我久久不語,安慰我說:“若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只怪娘沒本事……”
我按住她的手,盡量語氣輕柔地說:“我過得很好,娘不用擔心,只是,岳陽已經死了!”
娘聽完這句話如五雷轟頂一般呆住了,她抽開手喃喃自語:“怎麼就死了呢?”
一邊說一邊茫茫然地東翻西找,似乎在找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忍著心酸拉住她的手:“娘,你們的事,我都知道了,哭出來會好受些!”
娘眼神怨恨地說:“哭?我為什麼要哭?他害了我,他害了我……”話末說完,眼淚卻成串的滾落下來,手中捏著一個青色的玉佩緊緊地攢著,臉上的表情又是淒苦又是難過,我抱著她輕輕地拍著。
娘無力地靠著我,語氣不帶一絲起伏地說:“我還記得他對我說這一世都不離不棄,後來卻為了功名拋下我在這牢籠裡,臨別時我詛咒他不得好死,誰知道竟一語成戩!”
半明半暗的燭火映在娘毫無血色的臉上,形成一種詭異的陰影,那雙失了神彩的眸子裡,唯有濃濃的哀傷在無邊的蔓延,我知道她是不願意他死的,即使她那麼的恨他!
“這不錯你的錯,打仗始終要流血的,再說人死不能復生,娘不要太難過了!”我放柔聲音安慰著她。
娘拉著我的衣袖,如溺水的人抱著一塊浮木般緊緊的不放,她盯著我看了半晌,忽然一笑,我被這奇怪的表情嚇到,以為她被刺激到了,急忙按住她的脈搏來診,異樣的脈搏讓我驚出了一身的汗。
娘這時突然開口道:“婉兒,其實,你不是即墨遠山的骨肉!”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皺眉歪著頭問道:“什麼?”
娘神思悠遠,眼神迷離,如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帶著一點愧疚,一點甜蜜緩緩地說:“當時我跟即墨霸天歸隱,你道為何做了即墨遠山的棋子?因為他拿了岳陽的前程和性命來要挾我,但我總是不甘心任人擺布的,於是私下裡悄悄會了他一面,後來就……”
“後來就有了我是不是?”我帶著一點氣憤,一點惱怒地接道。
娘咬唇不安地說:“婉兒,對不起!”
心中隱藏壓抑著的憤怒和不甘一點點的冒頭,我一直認為是即墨遠山的女兒,和衿是兄妹,所以深深的排斥和厭惡跟他有任何交集,甚至和少陵隱隱有了一些莫名的情愫。
忽然有一天卻發現自己的身世其實更讓我羞憤,而且,還嫁給了自己的親哥哥,差點釀成大錯,換了誰能夠接受命運再三的玩弄?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為什麼還讓我嫁入岳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憤怒的質問,拷打著她的靈魂,看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孔,沒有心疼,只有一腔濃濃的怒意在發酵。
娘聲淚俱下,不停地咳著,懺悔著:“是,這一切都是娘的錯,娘不知道即墨霸天要讓你嫁到岳府,等知道的時候已經回天無力,可是娘更怕他知道你的身世後會對你不利,而且娘也不可以把這件事聲張出去,否則你爹的名聲可要全毀了!”
“閉嘴!”我眼陰戾,神情冰冷,毫不猶豫的打斷她的話:“他不是我爹!你只是維護你的情郎,你可有為我想一想?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世上竟有你這樣的娘親,我,我真恨不得不是你的女兒!”
羞憤交加之下我厲聲質問著,眼中帶著冷冷的冰霜,冷眼看著臉色驚變,身體顫抖,不停流淚的娘,我為什麼要憐惜她,既然她如此待我!
娘捂著胸口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嘴唇顫抖著,臉色灰敗,像一個破娃娃一般無力地倒了下去。
下意識的撲上去抱著她:“娘,你怎麼了?”
血濃於水的親情是無法否認,剛才只是一時氣昏了頭,現在回過神來才懊惱不已,誰不是可憐人呢?事情已經發生,我又何必要苛責她?
娘無力地靠在我懷裡,微弱地說:“你罵了我,我心裡好受多了,這十八年來日日夜夜的受著良心的煎熬,終於,今天可以解脫了……”說著又咳出一大口血來。
我急忙為她把脈,果然那脈象混亂不堪,時沉時細,如大海浮木,一個浪頭打來隨時可能要了她的性命,這症狀正是癆病的症狀,但隱隱夾雜了一絲陰戾之氣,好像在體內潛伏已久,難道是一種慢性毒藥?
“娘,你生了病為什麼不看?還有,平時是誰負責你飲食的?”我拋下別的事不理,焦急地問道。
娘微微的搖了搖頭:“這不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娘臨死的時候能得到婉兒的原諒,否則娘死不瞑目!”
我厲聲打斷她的話:“你不會死!告訴我,是不是即墨衿下令不讓人醫治的?”
我從來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也不是一個善於隱忍的人,我對他已經一退再退,甚至退無可退,他把娘囚禁於此,竟然有病不醫還下了慢性毒藥,這一切已經觸到了我的底線,體內翻湧著嗜血的沖動。
娘費力地喘著氣,脈象越來越亂,顯然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等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說:“我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一點小病怎麼好麻煩大夫?服侍我的只有一個叫秋兒的丫頭,每天吃飯時候來送一些飯食過來就沒影了,不過是一個人過罷了!”
秋兒,她是什麼人,不要讓我找到你,否則必定讓你死很慘!
即墨衿,你很好,原來你並沒有忘記以前的仇恨,還妄想用慢性毒藥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娘親,可惜,你千算萬算,卻算不到我也略通醫術,既然你無情,休怪我無義,從前的帳我就一筆筆的跟你慢慢清算!
下意識的用指甲掐進了手心,目光漸漸陰鷙起來,一層層的恨意將我包圍,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湧而出,她是和我相依為命十五年的親人,若連保護娘的能力都沒有,我還活著有什麼用?咯一聲,如春蔥般的指甲應聲齊根斷裂,手心溢出了隱隱的血絲。
“婉……婉兒,你還在怪娘?”娘被我的樣子嚇倒,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幾乎是哀求的望著我。
我盡量換上一絲笑意,強行轉換表情讓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我溫柔地笑著:“怎麼會呢?其實我和岳少陵並沒有同房,那孩子也是即墨衿的的孽種,我很歡喜多了兩個親人,尋著了親生父親,娘不要自責了,我去找大夫來替你醫病!”
一邊說一邊回身要走,眼中的淚卻滾落下來,明知道娘恐怕捱不住我回來,但不能為她做點事我怎麼能安心?
衣袍被娘的手抓住,她虛弱的微笑,臉上的表情終於歸於安心,嘶啞著嗓音說:“娘知道自己不行了,陪,陪多娘一會兒……”
我深深的吸氣,偷偷拭去眼角的淚,轉身依在她身邊坐在冰冷的地上:“娘,我不走,我陪著你!”
娘安心地笑著:“婉兒,娘知道雖然你脾氣暴烈,但心底是善良的,會原諒娘做錯的事的,娘就安心了!”
我捂著她的嘴嗔道:“提什麼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娘急急地說:“不要阻止我,你聽娘說,這塊玉佩,是,是你爹送的,娘死了以後,你去找,找你哥哥他們,即墨家的男人,斗不過的,一定要,要遠離他們,快樂的……”
後面的聲音漸漸虛弱於無聲,最後如一縷輕煙消散在空氣中,她的身體慢慢變冷,胸前染著鮮艷的血跡,緊抓著我衣衫的手慢慢的垂下,一又秀麗的眼睛此刻卻瞪得極大,嘴半張著,似乎還有沒有說完的話要對我講……
娘死了!帶著無盡的牽掛還有遺憾死在這破舊的木屋裡,我想如果不是岳陽的死和我的話的刺激,她還能捱上一兩個月,雙重的刺激讓她體內的惡疾和隱毒終於爆發,也或者在聽說岳陽死的消息時,她就沒有了求生的意志,於是扔下我一個人走了!
我木然的跪在地上,毫無焦距地注視著前方,那一盒盒脂粉和精油在燭光下散發著淡淡的柔光,仿佛娘溫柔的臉龐,我想哭又想笑,哭老天對我何其不公,笑這世間的荒唐事,竟然發生在這身上!更多的卻是滔天的憤怒和恨意,但最終什麼也沒有做,只是保持著一個姿勢直到綠衣推開這扇門!
“你娘她?”她說了一半就明白了情景,伸手搭上脈,最後歎著氣搖了搖頭,無聲地找來棉布,細細地擦拭著娘嘴角干涸的血跡,最後握著我冰涼的手憐憫地說:“把夫人放在床上吧!”
她要幫我,卻被我一把甩開,此時我不會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綠衣!
獨自一人抱起娘冰冷的身體,小心的放在床上,替她合上雙眼,默默地注視著她,我該怎麼辦?是找即墨衿報仇還是先殺了那個秋兒?還是應該去找那所謂的哥哥,聽娘的話遠離即墨衿?
娘,你就這樣拋下我走了,這天下之大,可有我容身之地?
月華黯淡星子稀,夜風薄涼露沾衣。
我就這樣一直的坐著,似乎失去了思考,不知道綠衣何時離去,也不知道即墨衿何來到,只是緊緊的握著那小小的裝著香精的瓶子,以手心的溫度把它曖熱。
逃跑永遠不是勇敢人的行為,只會讓我自己更看不起自已!
初夏的清晨空氣很好,鳥兒在枝頭上鳴叫著,一輪淡金色的朝陽緩緩升起,照在娘沒有溫度的身體上,微涼的風拂過我臉,喚醒了我的意識,麻木冰封的心開始叫囂,如奔騰的野獸,在催我用以手來掐斷敵人的脖子。
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於是我仍然跪著,看也不看周圍人的一眼,只到即墨衿屏退其他的人,慢慢的走近,伸手欲攬上我的肩。
他的手伸了一半卻停在半空中,最後揉了揉額角冷靜地說:“靜婉,我沒想你娘她……”
嘴角勾起一抹冷洌如冰雪般的譏笑,是的,你沒想到她死得這麼早,打亂了你的計劃不是嗎?
但抬起頭卻是一臉的淡然,我看著他的眼睛,直到一向鎮靜的他臉上表情漸漸的變化,最後幻成一抹小小的恐惶,這才朗朗的出聲:“生老病生是人之常事,皇上不必自責!”
我的聲音空寂而清淡,帶著拒人千裡之外的語氣,即墨衿微微皺眉:“逝者已去,不要太傷心了,我已下令厚葬你娘,還是保重身體要緊!”
我微微的點頭:“只是娘生病了卻無人照看,讓我很心寒!”秋兒,你跑不掉!
果然他龍顏大怒,命人去提照顧娘親的人,但秋兒已經上吊自盡,似乎無法再找出可遷怒的人,更不要提什麼慢性中毒的事情,如果他有意遮攔,我怎麼能查出想要的真相?
我緩緩的起身,因為跪得久了,不由得一陣眩暈,他快步上前扶著我,我臉上的厭惡之色一閃而過,只想把他搭在身上的手狠狠的斬斷,不著痕跡的抽出身,淡淡地說:“我有些累了,先下去休息了!”
衿忙命人扶我下去歇息,我頭也不回的走著,丟下一句薄涼的話:“娘的後事就勞煩皇上了!”
對不起,娘,我沒有聽你的話離開這裡,所以我不能回頭看你,我怕一回頭,就再也邁不出前進的腳步了!
你總說我心底善良,但從今天起我的人生將不會再有善良這兩個字,負我的人,我必百倍還之!
我不但要留在這深宮中,還要嫁給即墨家的男人,我不信,斗不過他!
我的腳步慢慢的堅定,理智漸漸的找回,上官靜婉,難道跟他相處得久了,消磨了你的仇恨,還是因為他數次救你讓你心感感激,所以失去了冷靜,竟差點忘記了自己生前所受的屈辱?以致累母被人害死!
父親?好吧,就算岳陽是我的父親,那即墨衿更是你的殺父仇人,所以你一定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個人和你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如果你軟弱無能,不能親手為父母報仇,你就不要再活在這個人世間了!
有了衿的命令,娘的靈堂很快設好,其隆重之勢,堪比宮中的貴妃甍逝,甚至於宮中的有名份太妃都親自前來拜祭,我跪在靈前,默默地燒著元寶紙錢,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們帶著一絲嫉意,面上強撐了悲傷在面前做戲。
我的心一如枯井,泛不起半點波瀾,這些不重要的角色,我根本不放在眼裡,又何必浪費感情去假意奉迎?
天色將晚時,卻來了一個特別的人,竟是前皇後!
她一身素衣,仍不失端莊的風采,緩緩的踱來,見我不理也不生氣,讓侍女替自己上了香後又默默的離去,我不禁微微皺眉,其實她大可不必來的!
因著皇室族人不必守孝三年,衿下令守孝三月以代,我也不介意,不必在這些無謂的事上浪費時間,這三個月我白天去綠衣處學習醫術用毒,晚上守孝,偶爾強顏歡笑和衿一聚,倒也過得飛快。
孝期將滿之時,衿冊了蒙如煙為後,那一天鑼鼓宣天,彩樂齊鳴,宮裡宮外一片喜氣,只有我,一身素衣,默默地燒著紙錢。
衿大婚那一晚,我靜坐到天亮,一股煩惡的感覺縈繞於胸,揮之不去,我關上門,拿出磨得鋒利的匕首,狠狠的劃破雪白的玉臂,殷紅如珊瑚的血映在如雪的臂上,形成一種妖異的美。
我輕舔刀鋒,冷冷的笑,數著臂上的刀痕,一共有七條,每當我控制不住怒意時就狠狠的劃上一刀,讓身體的疼痛來緩解嗜血的沖動。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我急忙藏好匕首,扯下袖子,脫掉外面的衣衫,翻身鑽入被中。
淡淡的薄荷清香飄來,是衿!這新婚的第一天,他來這裡做什麼?
我閉上眼,感覺他慢慢的走近,無聲的端詳著,最後輕笑出聲:“我知道你沒睡,干嗎不敢睜眼,在生我的氣?”
知道裝不下去,只得睜開眼,露出他需要的幽怨表情:“只是睡不著而已!”
他坐在榻邊,我下意的識後退一寸,臉上仍是懶懶的風情,心裡卻是冷冷的譏笑。
衿敏感地接受到信號,嘴唇微彎,目光放肆地打量著我,以為我是含羞,於是不再為難我,站起身道:“再過幾日,你就正式的立為貴妃,何必對我這麼設防?”
他軒揚的眉挑起,嘴角含著一縷玩味的笑意,墨色的眸子是清冷的色調,大婚之夜,他居然沒喝酒,還保持著那麼冷靜的頭腦?我不由得感覺有點後怕,娘的話縈繞在耳邊,即墨家的男人,斗不過!即墨衿,果然心機深沉!
他看我眼神變幻,似是許諾又像安慰:“看你臉色蒼白,定是一夜末眠,好好睡吧,成親那日,我必給你一個驚喜!”說完轉身離去。
我松了口氣,恢復了疲憊的神色,他以為我是那無知的嫉婦,還是以為我對他生了感情,所以才這樣說?真是夜郎自大,我冷哼一聲,這才感覺胳膊隱隱作痛,衣衫染上了鮮紅的血,我隨意包扎了一下,嘴角牽起一抹輕笑,我也會給你驚喜的!
三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轉眼即到,我淡然地看著那些忙著為我縫制嫁衣的宮女太監們,不在乎朝野上下流行著關於我的不堪流言,不在乎被百姓當成惑主的妖妃妲已,也不在乎別人暗地裡談起這場兄妹禁倫荒唐婚禮的鄙夷眼光,一心一意的等待著時機。
人一旦有了信念,就會什麼都不在乎,只會朝著那個信念努力著。
我靜默地蓋著大紅喜帕,再一次披上鸞鳳朝陽的大紅喜服,默默地坐在房中,臂中的匕首烙得我有些難受,不過卻令我安心!
再過半個時辰,他就會進來,我勾唇輕笑,在他給我驚喜之前先讓我給他一個‘驚喜’吧!
屋頂有瓦片松動的聲音,我驀地提高了警惕,是誰,敢在衿的洞房之夜偷窺?
一股淡淡的蘭花香氣襲來,接著一雙石青的靴子出現在腳下,我掀開喜帕,消瘦很多的澹如秋風裡的一株蘆葦,淡淡地立在眼前,好像要消失於天邊,又好像要拂過你的臉龐。
他眼中含著關切望著我,欲言又止。
我驚訝地挑眉:“你來干什麼?不怕被抓到嗎?現在你的好哥哥正巴不得你來呢,你卻自投羅網?”
他聽了眼神一滯,唇連露出一抹苦笑,秀眉微皺,不甘地說:“你真要嫁給他?”
我靜默不語,看他一向溫潤的目光突然起了波瀾,澹見我不答,上前跨進一步,周身散發著濃濃的怒氣,一把拉著我的手挑眉問道:“如果我不讓呢?”
我輕笑,似乎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一樣:“你憑什麼?”
他眼神冰冷如雪,臉上陰鷙忽現,破壞了一向冷靜的形象,惱怒地說:“我喜歡你,所以你不能嫁他,若不然,我也不會……”
“你不要告訴我為了我才發動宮變的!”我截斷他的話冷冷地說:“我嫁給他自有我的道理,你趕緊走,否則我要叫人了!”
澹面上的表情慢慢的凍結,惱怒如潮水般退去,淡淡的哀傷浮上眼中,他一字一句地說:“是,我承認自己也得到皇位,因為這是父皇名正言順傳位給我的,為什麼要拱人讓人?但也只有得到皇位才配擁有你不是嗎?就像現在,即墨衿他屢次欺侮你,可是我卻沒有任何能力救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做不願意做的事……”
“走!”我蓋下喜帕,冷冷地說。
良久,唯聞他輕歎一聲,躍出屋頂,最終消失無聲。
為了我?我冷冷的笑,我以前沒有愛過人,以後也不會!
愛是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對於抓不住的東西,就不要去強求,更何況帝王家的所謂的愛,哪一個不摻雜了利益和目的在其中?
在岳府時的算計,阿卷的被叛,娘的死,我甚至末來及去愛,這些殘酷的真相已經讓我知道不可以輕易去愛上一個人,如果你沒有相當的把握來掌控他的人的話。
如兒臂粗的紅燭包著龍鳳呈詳的金紋悄悄地燃著,我靜靜地坐著,直到他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響起。
門被推開,有微微的酒味吹來,他喝酒了,我心中暗喜,喝醉了更好!
蓋頭被驀地挑開,衿俊顏上泛起桃花,狹長的鳳眼閃著星子般的光芒,高大的身軀俯下,有溫熱的男子氣息夾雜著酒意拂來,我慢慢的綻開一抹瀲灩的笑意:“今晚如此,你可滿意?”
衿伸手倒酒,遞了一杯在我手裡,環過我的胳膊輕笑:“交杯酒喝了你就真正是我的人了!”
我淡淡的笑,一飲而盡。
衿扔掉酒杯,熱烈的撲了上來,襲上我的唇,輾轉地吻著,我靈巧地躲閃,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望:“靜婉,你還是這麼不乖!”他吻上我了唇,輕咬著調笑著。
“是因為你先使壞!”我柔軟地應著,尋找著伏擊的最佳時刻。
當衿陷入狂熱中的時候也是警惕性最弱的時候,他後背完全此時掌握在我的手中,機會稍縱即逝,我眼中殺機暴現,緩緩的摸出匕首,對准他的後心,用力的刺下!
當衿陷入狂熱中的時候也是警惕性最弱的時候,他後背完全此時掌握在我的手中,機會稍縱即逝,我眼中殺機暴現,緩緩的摸出匕首,對准他的後心,用力的刺下!
混雜的呼吸聲掩去了刀起時的風聲,薄利的刀刃無聲的入肉,但只入數寸,衿便自身反彈出深厚的內力,將匕首震開。
鐺一聲,染血的匕首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後背滲著血,身體驀地僵硬,炙熱的眼神一寸一寸的變冷,黝黑的瞳仁裡映著我蒼白的的臉,顫抖的唇,還有仇恨的雙眼!
他站起身,仿佛前先的熱烈並不是發生在他身上一般,不顧流血的傷口,如那次在燕門關外救外時不顧那箭傷一般,冷冷地盯著我,眼中的怒意如驚濤拍巖,漸漸掀起狂風,帶著濃重的殺意和深沉的悲哀如兩刀尖刀一般在不停的削殺著我的意志。
我抿唇,站起身整好衣衫,亦冷冷的對上他的眸子,將自己與他拉開距離,站在對立的兩座山。
空氣在沉悶中凝結,燭花突地爆開,似在譏刺這血染的洞房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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