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剛過,黃昏奄奄,一道殘陽劃過平江,不須時,染紅半城江水,碧江似彤,隱隱浮動著幾分陰沉。
尋香閣後的院落內,梧桐疏影赤霞落,紅草著色暗群芳。
樹上的紙鷂一取下,李茂生就命人重新將燈盞掛起,與昨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燈綵,都是李茂生派人從泉州快馬加鞭的運過來,燈綵之上,繪有各色圖案,囊括九州風土人情,勝景佳境,不一而足。
一盞盞形態各異的燈綵,依次掛滿枝椏,遠遠望去,美不勝收。天未暗,燈火已燃。
在一棵根深葉茂的梧桐樹下,有一石桌,精雕細琢而成,綠珠手端紫檀盤,盤上放著一對琉璃杯,茶巾,香爐、荷包——等各色茶具。
綠珠剛放下紫檀盤,就傳來李大少爺慵懶的聲音,「綠珠,你家小姐呢?」
李大少爺本在房中小憩,睡意朦朧之際,卻被綠珠喚醒,這對主僕,小姐難伺候,丫鬟不好惹。
「李少爺請稍等,我家小姐即刻就出來。」綠珠頭也不抬,只顧將狻猊爐放在石桌上。
「這是做什麼?」李茂生好奇地望著綠珠,看她忙綠地將紫檀盤中之物,一一取出。
綠珠神秘地道,「李少爺,你有福了,小姐邀您前來品茗,自是想親手煮茶於你喝,除了我家已故的老爺,可再未有他人,能品我家小姐親手而沏的茶。」
「真的?」李茂生眼閃溢彩,笑逐顏開,清洛表妹,只為他一人煮茶。
「千真萬確。」話說間,凌清洛身著一襲橙色羅衣裙,淡雅的身姿,仿若從天際翩然而至,令人不可逼視。
盈盈目光,如霞光萬丈,暗淡了斜陽,「清洛聞蘇城有茶,俗稱『嚇煞人』,因長於洞庭西山,故又名洞庭茶,此茶纖細似索,入喉甘甜,清洛說得可對?」
李茂生頷首,清洛表妹雖極少出府,但見聞之廣,非他人所能及,翰林之女,果然名不虛傳。
「表兄,請坐。」凌清洛眉間帶笑,但眸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綠珠,焚香。」
品茶時,必焚香,因『茶須靜聘,香能通靈』,狻猊爐中,清香冉冉,滌濁氣,化空明。
茶杯洗淨,茶壺之上氤氳生煙,凌清洛往琉璃杯中倒入七分水,再從香荷中,取出茶葉,紛紛揚揚的撒入茶杯中。泡茶講究,杯裝七分滿,再留三分情。
李茂生雖不懂茶道,但看著凌清洛香汗浸額,心中暖意漸起,若這一生,她只為他一人沏茶,該有多好。
「表兄,請喝茶。」凌清洛笑著將茶遞了過來。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清洛表妹今日的舉動,不尋常,李茂生心中警械徒生,「清洛表妹,我們換一杯茶,如何?」
「好。」凌清洛毫不猶豫的應允。
李茂生心中更不安了,乾笑道,「那,那本少爺還是喝原來的一杯。」
「表兄,你怕我在茶水中下藥?」凌清洛輕言淺笑,「既如此,清洛先飲。」
茶杯中,綠水碧波,蕩起千層雪,飛雪過後,銀白碧茶隱入江中。
凌清洛端起茶,只聞,陣陣茶香襲來,飄溢四方,她移至唇邊,輕抿一口,「表兄,茶裡未下藥,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那優雅的飲茶之姿,羨煞了李大少爺,李茂生眼泛桃花,迅速地搶過凌清洛手中的茶杯,「清洛表妹盛情,本少爺豈敢違背,本少爺喜歡這個杯子,呵呵。」
清洛表妹喝過的茶,清香甘甜,回味無窮,李茂生一時興起,拍桌唱道,「三月春風長嫩芽,村莊小婦解當家;殘燈未掩黃粱熟,枕畔呼郎起採茶——去插秧來茶葉老,去採茶來秧要黃,採茶插秧兩頭忙。」
綠珠在一旁撫掌,面紗之下,卻是勾起一抹不明深意的輕笑。
待李茂生唱完,凌清洛眼中的笑意愈濃,幾近妖魅,「表兄,對不起。」
「莫非,這茶,你真。」凌清洛的一聲『對不起』,使得李茂生恍然大悟,暗呼上當,『下藥』二字還未出口,李茂生就趴在了石桌之上,一動未動。
任李大少爺再怎麼謹慎細心,也料不到,凌清洛並未將藥下在茶水、茶杯之中,而是在——茶蓋之隙。
「表兄,等你睡醒後,大勢已定。」凌清洛勾唇淺笑,表兄所用的茶蓋,她將它浸泡在盛滿迷藥的清水之中,整整十二個時辰,再烘乾,晾曬。
飲茶之道,必以茶蓋細撥茶葉,凌清洛邀李茂生品茗,用意在此,可謂煞費苦心。
自醉天下的歌舞罷後,江南之地就開始流傳著:在尋香閣的頂樓,住著一位容顏傾城、仙姿佚貌的神秘女子。
一首詞曲,清音渺渺,哀婉悲轉,唱盡世間情愁,道破凡塵無奈,一時誤,終身誤!
可惜,眾多世家公子、名門子弟、達官顯貴——,即使日日流連尋香閣,也未能親眼目睹這位神秘女子。
但是今晚,當他們再次踏入尋香閣的大門,皆不由自主的引頸遙望:尋香閣的頂樓之中,紗燈遙掛,褶褶生輝。
若隱若現的倩影,婀娜多姿,細弱扶柳,雖未見佳人真容,但只驚鴻一瞥,便已將滿堂多情公子俘擄,倚窗獨立,宛如絳霄仙子,淡雅出塵。
彷彿是受了一種蠱惑,滿堂之人,齊齊抬首相望,猶似望斷了一江秋水。
他們紛紛私下猜測,莫非,那位神秘的女子,出現了?
此前,尋香閣對外宣稱:這位才貌無雙的女子,一直染病在榻,眾人雖有心盼相見,但苦於不知其去向,皆常常敗興而歸。而今,頂樓之中的紗燈挑起,豈不預示著,她回來了。這般喜從天降的幸事,怎不讓眾多世家公子、達官貴人、富家子弟——歡呼雀躍,一探美人之心,早已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