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瓷並沒有回答須光的打算,轉過頭去,拉開弓,對準良初,打算再度出手。從須光的角度看過去,剛才他所射的那一劍,再次射到了良初的肩膀上。只差幾毫釐就快接近他的心口。
他非要置小良初於死地嗎?
風瓷身後的空門暴露。似乎就當做須光不存在一樣。
他是篤定了她就是對他下不了手嗎?須光憤怒的想。
須光握著劍的手在顫抖,面對風瓷,即使是這樣生死攸光的時刻,他的寂寞他背影的悲傷,還是深深刺痛著她,讓她無法狠下心來對他下手。
可是,可是,眼看著風瓷拉開的弓,手即將放開。如果這一次他射中了,那麼,小良初會不會就真死在了他的箭下。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風瓷用餘光掃了一眼須光,嘴角揚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須光屏住呼吸,毫不遲疑閃電般的出手,一劍從他的胸口穿了過去,風瓷手中的箭因著他被刺,從手上掉下來,「風瓷,我為了自己殺不了你。可是,我說過的,小良初是我的底線。任何人都不可以傷害他。如果你非要他死,那麼,我就必須為了他,殺了你。」
須光從他的身體裡拔出劍,把弓從樓上丟了下去。風瓷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有一團東西從他的懷裡掉了出來,他溫柔的笑著,彷彿並沒有一劍穿心的苦楚,「這是人靈芝。」
須光恍若如雷擊,劇烈的顫抖起來,「你臉上的傷,是為了……」
「是哪。」
為什麼是這樣,為什麼是這樣?他竟然為了她獨自去斷命山,他竟然為了她哪怕毀容也弄來了人靈芝,可是,可是,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早說?為什麼不說?!
她殺了他,她竟然親手殺了他!
為什麼上天要逼迫著她親手殺了他,為什麼?!
須光難以置信的一步步後退,她的身體撞到柱子上,許是常年無人在此打掃,柱子上瞬間抖落的灰塵落得她滿臉。她只覺得眼前的視線模糊了,結局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我的美人哪~」風瓷喚她。一口鮮血就猛地咳了出來,他一直在等這一天。一直在等這一刻。與其如此毫無意義的活著,去做那些他不想要做,還會傷害她的事情,那還不如讓他們之間來個了斷吧。只是,看著她痛楚的眉眼,這樣的了斷會不會對於她來說,太猛烈了一些?
「我的美人哪,你過來好不好?」風瓷在懇求,須光的雙腳像是被施了魔咒不聽使喚地向他走過去。
須光的這一劍刺穿了他的心肺,每動一下就鑽心的疼,可是,他還是強支撐著坐起來,抱住她。他身體的所有重量幾乎都壓到了她的身上,「你知道嗎,我愛你哪。」
須光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身體裡猛然的抽離出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這樣的時刻,小瓷瓷終於肯說實話了嗎?
搶親大會上他所說的那一切都是騙她的對嗎?他明明是愛她的,可是,為了不讓她為難,寧可選擇讓她恨他也要說出那些話,不是嗎?還有後來的後來,他所作所為,都是故意的嗎?難道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所以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讓她恨他。他是想讓她好過些嗎?那麼為什麼他還要去找人靈芝現在又拿來給他?
他怎麼會那麼傻!怎麼會那麼傻!
風瓷的聲音一點點虛弱下去,「我的美人哪,來世,我們做夫妻,好不好?」
須光伸出雙手環抱住他,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裡,「好。」
眼睛裡的脹痛再也無法抑制,須光咬緊雙唇感受到懷裡的人在那一瞬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她的眼淚流下來,滴到心口,陣陣冰涼。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對你說,「我的美人哪,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在哪。」也不會有人把你氣的想要捅自己一刀,然後又玩失蹤了;也不會有人總是一出現就給你身邊帶來混亂,對你說「快來暴了我吧……」
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這個她把自己交付的男子,這個她愛過的男子,現在,還是離她而去了。
須光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做才是對的了。一天之內,她眼看著兩個生命中的人就這麼死去,她要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風瓷的身體一點點兒變冷,一如須光此刻的心,冷冷的斷了所有生氣。
小瓷瓷,你知不知道,我也愛過你啊……——
「須光,你到底要在裡面呆多久?你給我出來!出來!」牧千河在門外咆哮。須光蜷縮著雙腿坐在床上,目光呆滯。
昨日她抱著風瓷的屍體想要離開酒樓的時候,門主突然出現。帶走了風瓷。而後,當良初和陸輕水兩軍對壘的時候,她分別去了南門和北門。南門滿地燒焦的屍體和尚未熄滅的火焰,一個在火裡翻滾著的士兵慘叫著滾到了她的面前。她頓時就被駭住一動不動。臨川看了看她,讓她回去休息。她好不容易勸自己平靜下來,去到北門,那一地的殘肢斷臂,血流成河,再一次的震懾住她。兒時被殺的那一幕忽然出現,就算也曾經歷過類似的慘案,她還是無法以一個平常心來對待。而當西門的九奘把一具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體從她面前抬過的時候,她徹底崩潰了。他說,這就是皇后夜凰。
須光看著那具黑色的焦塊,難以想像這還是一天前那個美麗精緻的女子。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那都是一具具鮮活的生命啊!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普通的士兵,須光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地獄的修羅場裡。人間已如煉獄。
她不過是一個平常女子,她會恐懼會絕望會難過會悲傷,看著那麼多的屍體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無法不動容。
這就是京城,這就是戰爭嗎?
原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承受能力去接受這樣的事情,然而,當它真正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須光卻開始退縮和恐懼。
她沒有辦法接受!一點兒也不能接受!
都是為了皇位,都是為了權力,都是為了野心。一個人的慾望,難道非要用這麼多人的性命來作鋪墊嗎?
她突然對京城,感到深深的恐懼和陌生。
這裡不是當年她所認識的地方,它潛藏著太多的殺戮和算計。當年她不喜歡這裡,如今,她卻開始恨這個地方。哪怕多呆一刻,她都覺得自己滿身罪孽。
牧千河破門而入,衝到須光的面前猛地搖晃她。想要把她從呆滯中給晃醒。
須光的身體被他晃的很疼,眼睛裡慢慢聚焦,她看到他的臉,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小太哥,風瓷,夜凰,她不知道還有多少她所在意的人會死去,牧千河把她摟在懷裡,「光姑娘,想哭你就哭吧。別憋著。你這樣我會心疼。」
「我哭不出來。」她抓住他的衣服,「我好害怕。小千河,我好害怕。」
牧千河拍著她的背,「不怕不怕,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小良初呢?」
「陛下正在處理陸輕水的事情,風瓷和夜凰一死,陸輕水的所有機會都斷絕。如果硬奪了天下,名不正言不順他這個皇帝也無法做下去。如今叛亂已經平息下來了,陛下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暫時無法抽空來看你。我會陪在你身邊的。別擔心。他沒事兒了。長歡門的人都在他身邊。」
她知道,總有一天是這樣的,良初已經不可能會再圍繞著她而轉了。他的生活裡將會被更多的東西填充進去。一點點佔領她所有的位置。
須光的聲音幾不可聞,帶著略微的顫抖,「我想回家。」
「好,等陛下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就帶你走。我們回家。」牧千河安慰著她。可是,心裡卻沒有了底。
良初奪取天下是為了她。現在天下終於平定了,良初會真的放她走嗎?他會嗎?要是良初不放呢?他該怎麼辦?他能有足夠的力量來與良初相抗衡嗎?
可是,他喜歡須光,他不想輕易地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