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醒來時,榻邊人已經不在了,她其實早已醒了,朦朧中她聽到他在她耳邊的低語,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才離開。
璇璣坐起身來,發覺床頭放著一張字條,拿來看,上面寫著幾個字:「等我,一定給夫人一個交代。」
微微彎起唇角,或許因為懷了孩子,她的眼眉曲線越發的柔和,少了許多的凌厲,英氣減少、溫柔漸多。
傻瓜,交代什麼呢?他這幾天這麼忙,走的又這麼匆匆,她便知道他的事情大約像他所說的快要攤牌了,她總是信他的,因為這信任是從生死中得來的。耳邊猶記得,當初她跳下崖時耳邊的那聲呼喚,當時雖未多想,此時想來卻覺得分外的動心。他有一個堅定而安心的肩膀,她想,那是她可以依靠的地方。不似以前,一顆空空的心總是懸著,沒有著落。無論如何,她和孩子都會等他回來的。
天色還早,她瞌睡又多,於是又躺下準備睡個回籠覺。如今大約她將以前差下的睡眠全都補齊了,就是睡的日上三竿也不會有人來吵她,而且山裡特別的安靜,也特別的好睡。
夢中,她似乎到了一個曠野,天上下著蠶絲般的細雨,眼前有幾條岔路,看上去那麼荒涼而清冷。她好像迷路了,該往哪裡走呢?
她前後望望,都沒有人。
這時,一個玉色的影子迷濛的出現在遠處,回身向她招招手,卻看不清模樣。
「喂,等等我!」她跑了過去,卻追不上那個人,那個人越走越遠,她也越跟越遠……
天色才濛濛亮,松兒就起床了,她準備去山裡摘些新鮮的蘑菇回來給大家下麵條做早餐,卻發現斜坡裡有一個人往臨河的那面走,那邊因為臨著一條大河,所以守衛薄弱,難道是奸細混進來了?
她的汗毛豎了起來,立即趕上前兩步,看到那人卻是大驚,怎麼是小姐?她穿著一身純白色的絲緞中衣如同遊魂一般向著水那邊去了,掉下去可是不得了。
「小姐!」她喊了一聲,上前去,「小姐,你要做什麼?」
跑到了小姐面前,突然,小姐轉身,眼神空洞的望著她,伸手一劈,松兒眼前一黑,便軟軟的倒下了。
一個黑色的影子悄悄的靠近,將一副帕子籠在璇璣的眼前,登時她只覺得一陣香氣刺鼻,軟軟的倒在了那黑影的懷中。黑影負著人悄悄的從崖邊的繩索而下,正好崖下一隻小船接著,順著水流,船兒立即漂的老遠。
當璇璣醒來時,便看到錦藍色的帳頂,柔軟的錦被讓她意識到,這裡不是她的地方,立即坐起來,便對上了一雙陰鷙的眼睛。
那張醜陋發黑的臉讓她心中一驚。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問。
「你倒是睡得安穩,」女子冷笑,「這是宮裡,你得了我的血魄,還想過的安生?真是異想天開!胤漠宸又如何?他有軍權也保不住你,如今他兵臨城下一副要造反的樣子,你以為他會為了你放棄他那大好的江山嗎?別做夢了,對於他來說,你不過是個女人。不過……對於我來說,你卻是一顆藥!」
「藥?」璇璣斂起眉頭,疑惑的問:「你想要如何?」
阮妃大笑:「我想要如何?你無恥的搶走了我的東西,難道你以為我會就這麼算了?當初你那個死鬼娘不肯醫我的愛人,如今,你以為我會讓你得了血魄好好的活著嗎?我要將你的血肉煉成那顆藥丸,然後吞下,今生今世,這枚聖物都會是我的,誰都不能搶走!」
簡直是個瘋子!
璇璣懶得和她胡扯,頓時想起一件事:「你怎麼把我弄到這裡來的?」
瞧著這裡的模樣,光線昏暗,應該在宮裡極偏僻的地方。她想起自己做的那個怪異的夢,夢中她一直追著那個人,卻始終沒有追到,迷濛中她似乎遇到了誰,然後又伸手劈了誰,直到現在手腕還有些酸痛。
「你以為你會下蠱,我就不會了麼?」阮妃輕蔑的看著她,「好歹我也是澩族聖主的師妹,我不過是用了引魂蠱讓你自己走出來了,然後讓人將你帶過來。」
引魂蠱?她不由得蹙起眉頭,在澩族裡面有許多禁蠱,這個也是其中之一。並非因為多難,只是用這個蠱,要用一個活人的心臟做引子,所以一般都是禁止的。而對於阮妃來說,殺一個人似乎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阮妃定定的看著她,眼眸晶亮,手腕一轉,手心便多了一枚匕首,匕首鋒利異常,青光閃過,劃過璇璣的臉龐。
她警惕的望著阮妃,冷冷道:「你又要搞什麼鬼?」
阮妃的眼中帶著幾絲迷茫,淡淡道:「你還記得他嗎?你還記得他嗎?」
璇璣愕然,記得誰?
「他喜歡穿青衣,穿著青衣的他清爽、陽光,彷如一株青竹,那時,他是族裡第一的美男子,多少女子為他神魂顛倒,可是他那麼高傲,都不會多看一眼。記得那年族會,我們倆一起跳『燕傾城』,那麼多人在台下看著我們倆,我看到了他,他的眼睛那麼亮,好似天上的星星,他當時抬頭看著我,看的那麼專注,那麼聚精會神,我當時開心極了,我覺得他的眼波一直在我身上流轉,那麼溫柔、那麼欣賞的樣子,看的我心口怦怦直跳,你也記得的對不對?對不對?」
璇璣默然,原來她將自己當做娘了。她可以想像,當時那個少女定然對那個青衣男子已經情根深種了,她有些同情阮妃了。
「嗯,記得。」璇璣點點頭。
阮妃越發的開心,眼中神采飛揚,彷彿流光溢彩一般,如夢一般的繼續說:「那天跳舞完後,我悄悄的去人群中找他,結果沒有找到,我有些失落,回來看你,你卻一點沒在意的樣子。你總是那個樣子,老是心高氣傲、眼光那麼高,誰都不放在眼裡,哼哼,到頭來,還不是嫁給人家做了妾?
那是在一個月以後,我再見到他時,他在河邊,一個人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怯怯的躲在柳樹後面,他一回頭便看到了我,微微一笑,我立即有種眩暈的感覺,後來回去滿臉的通紅,你還嘲笑我。我喜歡的人對我笑了,所以當時我覺得他一定也在意我,喜歡我。那天,你跟我說,你同別人訂了親,我很吃驚,只是聽說那人已經娶了妻子,以為你不會理會那門親事了,畢竟你是我們族的聖主,如果你不肯,別人又能奈你何。讓我意外的是,你居然同意了,居然同意給別人做妾。我當時實在吃驚,在心裡看不起你,暗暗的相信,我喜歡的人會一直喜歡我的。
後來我常常偷偷的那去條河邊,也常常能看到他的影子,只是他總是一個人靜靜的,背影那麼寂寥,我好想上前去將他擁在懷中,告訴他我願意慰藉他的寂寞。沒想到……後來真的……」
她的眼微微泛紅,透出小女人的幸福光芒,璇璣聽那故事有些入神,裡面居然還有母親年少時的事情,她問:「後來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嗯,就在你成親的那天晚上。」她點點頭,「很多族人都知道你的婚禮,也有許多去喝喜酒的,但是你知道的,我們澩族人過日子總是提心吊膽的,不敢透露自己的身份,大家都偽裝了一番,我也跟著去了,那晚,我瞧見了你夫君,我當時愣了一下,看到他頓時明白為何你願意做妾了,果真是個人中之龍,不過我不羨慕你,我有他。
那天晚上,我照例去河邊,鼓起了勇氣,上前靠近他站著,之前他已經偶爾會和我說幾句話了,現在一定可以說更多的話了,我這樣想的。
可是當我走近時,聞到了很濃重的酒氣,我輕輕喚了他一聲,他回頭,眼睛迷離的看著我,居然……居然一把將我抱的緊緊的,那時我開心的快要哭了。沒想到他對我這麼好。那天,我記得我穿著一件紅色的衣裳,他呢喃著,我不喜歡你穿紅色,脫下來、脫下來……我便乖乖的脫下了紅色的外衣,結果……」阮妃的聲音如同蚊子一般,自顧自的陷入了夢幻般的臆想。璇璣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結果自然是那個男子接受了她,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有點奇怪,這個男子當真是喜歡她的嗎?從她口中,璇璣覺得那男子一定有很多心事,而那些心事大概是阮妃所不知的吧。
「可是……」她的語氣陡然一轉,變得冷厲而幽怨,「他那麼好,那時因為族裡的事情他出事了,可是當我去向你要血魄時,你居然不給我!我當時使了許多手段,居然都被你識破了。我恨的要死,我回去守著他拚命的哭,他居然還幫你說好話,說你是聖主,那是祖上留下的規矩不能因為他就破了……我也無了生機,只想跟他一起,可是當時我……」她突然頓住,低下了頭,手心緊緊的攥著,指甲一直嵌進了皮肉裡,「只是直到他死,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她眼眸錚亮的望著璇璣,一抹恨意騰騰升起,「明白了,為何他一直沒說娶我。他臨終的時候念了兩個字:曼曼……」
璇璣的眼驀的睜大,曼曼?曼曼?怎的有些耳熟?
淚水漸漸的盈滿了阮妃的眼眶,她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後來才明白,後來才知道,原來……你的乳名叫曼曼,他早就知道你,早就……迷戀你……」
璇璣尷尬的低下了頭,真的很意外,怎麼會這樣?
淚水漸漸的干了,阮妃的神智似乎清醒了許多,彷彿從迷夢中清醒過來,獰笑著用匕首劃過璇璣的臉,她冷冽的聲音響起:「好了,故事聽完了。你很滿意吧?既然你們母女欠我這麼多,是不是該還一點點?我瞧著你這張面皮不錯,我先割下來,晾乾了,可以做個不錯的**,正好給我用。哈哈……」
眼看她的匕首越來越近,璇璣一步步後退,攪起被子猛的往她身上丟去,快速的跑到窗邊打開窗戶。
「你走的了嗎?」她惡狠狠的說,身形迅猛的抓住了她的衣領狠狠的將她摜在地上,抬起手,那匕首寒光閃閃,她用力的向下插去……
璇璣看著那閃亮的匕尖,一股冷意傳遍渾身,果然,一報還一報啊。
「娘!」一個身形從窗外跳了進來,猛的搶過匕首,阮妃下意識的將來人一推,匕首劃過,「卡嚓」一聲,來人的衣衫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從肩頭到手臂,一直劃下來,血迅速的浸濕了玉色的衣衫。
「住手!」他迅速一踢,那匕首脫手而飛,「鏘」的一聲落在地上,他擋在璇璣的身前,怒道:「不許動她!我說過不許動她!」
阮妃惱怒極了,跺腳道:「好,好一個聽話的好兒子!氣死我了!」說罷,氣沖沖的開了門轉身就走,臨末,她回頭冷冷道:「你別忘了你說答應我的話,決不能將她放回去了!」
「我知道。」胤熙答應了,她才氣惱的走了。
「胤熙,你的手……」
玉色的衣衫血跡斑斑,觸目驚心,他沒有回頭,立在那裡,淡淡道:「我沒事。」
「你……包紮一下吧。」她忍不住說。
胤熙轉過身,墨眉微微蹙起,溫潤的眉眼流露出淡淡的清冷和憂鬱。眸光在她的臉上流動,久久沒有移開。
她低下了頭,是不是該恨他?可是她恨不起來,如今面對他這樣深沉的眼眸,她竟有種無力的感覺,想逃避,亦或是心虛?
「起來吧,地上涼。」
他扶著她坐在床上,用薄被蓋住了她的腿,低聲道:「累了就睡一會。我不會再讓她靠近這裡。」
剛才那麼一折騰,她真的有些累了,她明知他抓了她來便不會輕易放她走,可是如今她卻沒那麼容易去恨他。既然他們現在是敵人,為何他還要對她這麼溫柔。
胤熙起身將窗戶關上,坐在她床邊,她背過身躺著,不想看他。過了一會,他仍然沒走,一雙涼涼的手伸了過來,劃過她的耳邊,她輕輕的一顫。
那隻手捻起她耳邊的散發輕柔的絆到耳後,露出半邊潔白的臉龐和耳朵。她的身體僵直的躺著,怕他還有什麼小動作,可是他再沒做什麼,只是在她手臂上輕輕的拍了拍,便離去了。
「咯吱」一聲響,她聽到關門的聲音,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想起他剛才的眼神和動作,心裡湧起一種複雜而迷惘的感覺,低低的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