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梳子,對鏡懶梳妝。
唐璇璣看著鏡中的自己,面具之上濃妝艷抹,不由覺得可笑。
看了半晌,她問道:「確實是在西華山?」
立在她身後的松兒回答:「的確,小姐,現在城裡都是些流言蜚語,搞的皇上都不高興了。據說皇上曾經提出要退了這門親事,卻被二殿下回絕了,本待有御駕親臨的婚禮也改在了西華山別院靜靜的辦理,為的就是避人耳目,保留皇家的面子,據說賓客請的也不多。」
璇璣垂眸,見梳子上有一絲黑髮,輕輕的吹開,微微揚唇,道:「那就按計劃進行。」
松兒沒有立即答應,望著小姐猶豫了一下,說:「小姐就不考慮一下了?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允婚似乎……」
「別說了!」
「砰!」一下,梳子放在桌上,璇璣打斷了松兒的話。
松兒急忙噤聲,她少見小姐動怒,後悔自己不該多事。
對著鏡子,她將那枚玉簪斜插在鬢間,陽光下簪放著瑩潤的光澤,簪上的並蒂翠玉蘭栩栩如生。
接了喜帕,璇璣面無表情的蓋在頭上,眼前一片殷紅,扶著松兒的手出門,外面站著已經等候許久的喜婆和侍女。
「哎喲哦,總算是出來了,看這身段兒,穿著這霞帔,真是迷死個人啊。」喜婆和侍女們前擁後簇的扶著璇璣出了門去。
越往外走,人聲越嘈雜,瞧見新娘來,眾人立即讓開了道路。
璇璣低著頭,只看到自己的雙腳,以及身邊一雙又一雙的腳。
「璇璣。」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雙深色的官靴落在眼前。
「爹爹?」
丞相拍了拍她的肩膀,只是在她耳邊低語囑咐:「過去了一切好自為之,那日書房中為父囑咐你的話務必記得。」
心中一陣涼意,她只是點點頭。
被攙扶到轎前時,她彷彿感覺到一雙灼灼的目光始終盯著她,腳步頓了一秒,仍是上了花轎。隱約她聽到轎外胤漠宸的聲音,他果然如他所說的親自來接她過門,五指攥著大紅的衣角,不知為何,心裡隱隱的不安。
西華山位於西郊二十餘里的地方,這裡山勢起伏如同蒼龍,山青水綠,綿延山間有數十間皇家的別院,華麗清雅而不張揚,能夠在此舉行婚禮自是莫大的榮耀。
轎子到了別院之中,新娘被安置在新房之中休息,待得吉時再拜堂成親。
璇璣將人都支了出去,一個人靜靜的呆著。
幽林之間,隱隱聽到一陣蕭聲傳來。
她側耳靜聽,那瀟聲時而溫柔,時而蕭瑟,時而悲歎,時而歡樂,纏綿哀愁,彷彿在傾訴著什麼。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璇璣啟唇輕吟,她素懂吹簫,淡淡一笑,自語道:「你是來同我相決絕的嗎?白頭吟,好個白頭吟,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望著窗外,殘陽如血,她微微揚唇,笑道:「我曾說過不會負你,難道你不相信嗎?」抬頭望著窗外,笑容中卻泛著陣陣澀意。
「從今往後,世間不再有唐璇璣。」她握拳,決然的自語。
周旋於賓客之中,胤漠宸有些不耐煩了,他扶著額角,總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心中有些不安,吉時快到了,馬上就要拜堂成親了,他卻隱隱感覺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般。
剛才他已經吩咐穆權去看看新娘是否準備好,半天沒見人回來。
焦急的目光掃向門口,卻看到一人滿臉的慌亂,正是穆權。
穆權悄悄到了他身邊在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胤漠宸身子一震,面色刷白,撥開他大步的向著後面的「雲佩居」走去。
開門,竟已是人去樓空。
「唐璇璣,你居然敢如此待我!」他震怒,單手一拍,竟將門拍做了兩半。他第一個反應便是,她走了,從她的眼皮底下逃走了,難道還有個「他」?
心口不斷的起伏,他蹙起濃眉,心口一陣絞痛,他伏在門邊猛的喘了幾口氣,抬眼卻發覺桌上有封信。
急忙拆開,那紙上寫了兩行字: 今生無緣,倘若來世,或有緣相見。
竟是一封絕命書!
彷如晴空霹靂,漠宸驀的一陣頭暈,站立不住差點跪倒。
「殿下!」穆權大驚失色,身後的侍衛已經有人來回報。
「有人看到紅衣女子往西華絕頂去了……」
話音尚未落下,著紅袍的男子已如風一般掠過,向著西華山頂狂奔而去。
還好,還好,她還在!
「璇璣——,唐璇璣——,你給我站住——」
西華山絕頂,那女子孤絕的立在那裡,風呼呼的吹著,鼓起她大紅的衣袍,青絲飛揚,飄若仙子。
胤漠宸大口的喘著氣。
「唐璇璣,為什麼?為什麼?嫁給我就那麼難嗎?」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幾分哽咽。
女子回頭,眉端輕蹙,輕柔的聲音隨風飄到了他的耳畔。
「我這樣一個女子,從小便無人疼愛,本想將來嫁一個疼愛自己的夫君,誰知連這點都不能如願。我只是一個醜陋的女子,如今又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若是嫁於你,不過是徒增你的困擾罷了。況且,你……」
她回頭看著他,唇角帶著幾分譏誚,「不是已經連休書都寫好了嗎?」
漠宸大驚,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彷彿哽住一般。
女子繼續道:「我在這世間早已沒有什麼掛礙,與其遭人唾棄,不如徹底……」她望向身前的懸崖。
「這世間終究是容不下我……」話罷了,人已上前一步,彷如一朵血紅的睡蓮向下落去。
「璇璣——」
風呼嘯的吹著,他竭力伸出手去,捉到的卻是一片大紅的衣角,那喜慶的顏色如今在他的眼中,一層一層,彷彿浸滿了鮮血。
「這世間終究是容不下我……」這是她跳下這萬丈高崖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璇璣……」他無力的跪倒在滿是礫石的崖邊,「為什麼?為什麼?……我明明就不在乎,不在乎的……」
是的,這一刻,他怎麼可能會在乎什麼人言?
早知道,他的心會如同撕裂開來,人會像死去一般,他就絕對不會漠然的對待她。
痛……難以抑制的痛,痛的他沒有力氣站起來……
淚水,早已溢滿了眼眶,一滴一滴,滾熱的滴在了地上,從未流過一滴淚的男子,伏在地上,無聲的哭泣著……
「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沒有一點眷念的離開?因為你心中從來沒有我嗎?還是因為你對不起我?我不在乎,只要你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只要你活著……活著……我不會再懷疑你,不會再勉強你,只要你活著……」
「殿下,殿下……」侍衛已經趕到,身後的侍衛想要勸,卻不知如何開口,他低頭看了一眼下面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這樣的萬丈高崖,跳下去如何能夠生還?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轉眼間喜事竟變作了喪事。
「若是你不想嫁,我不會再逼你嫁……」
殿下仍然在喃喃低泣。侍衛擔心極了,忙道:「殿下,節哀啊,皇妃恐怕是已經……」
他驀的抬起頭,寒星般的眼眸淚光熠熠,他聲音突然揚起:「不,她不會死,一定不會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璇璣,除非看見你的屍身,否則,我絕不相信你會死!你休想躲,這輩子,也別想逃過我!」
「去取繩索來!」他厲聲命令。
侍衛擔心的看了他一眼卻不敢不服從他的命令,剛轉過身,便聽到身後一陣風聲,猛然回頭,那抹大紅竟如一朵紅霞從崖邊冉冉落下。
「殿下——」
崖邊,白霧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