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的反應在阮欣萍的意料當中,原本略微激動的情緒,突然白了臉。苦痛地擰緊眉,手捂著胸口。
反應極快的司厲南幾個箭步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她。憂慮爬上剛毅冷竣的臉龐:「媽咪,我送你去醫院。」
駱馨凝也趕忙彎下腰,急切地問:「阮阿姨,你怎麼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惹你生氣的。」
阮欣萍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臉色比紙還白,因疼痛而緊擰的眉,更是堆成一座小山。
費力地擺擺手,聲音很虛弱:「凝凝別急,不是你的錯。」幾個字說得異常用力,也很費勁。
急劇地喘著氣,「我的病怕是好不了,只是,我對不起蕙芸,不能好好照顧你。」
「阮阿姨,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嗚嗚……」八年前她已經徹底領略了失去親人的錐心刺骨,那種彷彿墜落地獄的可怕,她一輩子都不想去經歷了。
阮欣萍費力地抬起頭,輕拭著她的淚,眼中滿是慈愛的光芒。駱馨凝忙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似乎這樣阮欣萍就不會有事,就不會丟下她一個人了。
「凝凝,阮阿姨是真的喜歡你,做夢都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兒媳婦,只可惜……罷了,罷了……」幽幽的歎息繞成連綿不絕的回音,一遍遍撞擊著駱馨凝脆弱的心。
見阮欣萍疲憊地閉上眼,駱馨凝驚恐到了極點,瞠大流淚的雙眸,急切地說:「阮阿姨,你不能有事,不能睡,凝凝答應你,只好你好好的,凝凝什麼都答應你。我願意嫁給厲哥哥,只要……他願意娶我。」艱澀地吐出最後幾個字。
原來,她並不堅強,特別是在面對死亡的陰影時,她的所有堅持都那麼脆弱,一擊既碎。
「真的嗎?」阮欣萍已經快閉上的眼睛,倏地睜大,反握著她著手,那麼用力,她都感到微微生疼。
「嗯!」鄭重地點點頭。
能嫁給司厲南,成為他的新娘一直是伴隨著她長大,一個美麗而虛無的夢。
但是,她並不懦弱的灰姑娘,她不需要王子和水晶鞋,她只要一個愛她的男人。
一心一意,完完整整,不與別人分享!
然,隨著年齡一天天增長,她才明白。她的要求雖然簡單平凡,卻不適用於司厲南。
她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愛的能力,她所認識的司厲南瀟灑傲然,遊走於花叢間,卻從不為某一朵花而停留。
她的自尊不允許她成為他私人花園裡的一朵,百花齊放,爭奇鬥艷,從來不是她的興趣。
唯一才是她最終的追求。
可是,現在面對著病弱的阮欣萍,她做不到堅硬。心裡住著的巨大的怪獸籠罩著她,她怕,真的好怕。
如果因為她的固執而使阮欣萍有什麼不測的話,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聽到滿意的答案,阮欣萍轉頭問著一旁的司厲南:「厲南,你呢?願意一直照顧凝凝嗎?」
冷竣的臉繃成堅硬的鐵,琥珀色的眼迸出幽冷的冰藍。看著懷中虛弱的母親,又看了看滿面淚痕的駱馨凝。
司厲南突然感覺很荒謬,想他堂堂盛妍國際的總裁竟然淪落到被逼婚的地步?而且,娶的還是他自小照顧大的小女孩。
可是,看到病弱的母親和傷心不已的駱馨凝,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先答應吧,之後再想辦法解決也不難。
阮欣萍渾濁的眼裡,閃著殷切的期待。
風呼呼吹過,空氣凝結成冰,點點滴在駱馨凝心頭。呵……原來,娶她對他來講,這麼難啊!
現在的她沒有都沒了,連唯一僅有的一點點尊嚴都丟了。從什麼時候起,她一步步將自己逼到懸崖邊沿,面對著如此難堪的境地,後退無路?
呵呵……
「爸爸媽媽,你們看到了嗎?厲哥哥根本就不愛我,我不想逼他娶我啊。媽媽,當初你是怎麼跟阮阿姨約定的呢?厲哥哥一直是姐姐的男朋友啊,這對吊墜應該給他們的才是呀。爸爸媽媽,你們告訴我,是不是這中間隱藏了什麼秘密?我不想當被操控的傀儡,你們知道嗎?」無聲的哭喊,句句泣血,翩飛的楓葉,是她心底的顏色。
那樣紅,那麼痛!
司厲南的沉默,駱馨凝的羞憤,阮欣萍的焦急交織成一片沉重的寂靜在墓園上空瀰漫著。
阮欣萍的眼睛緊緊盯著司厲南,像是要穿過身軀,看透他的心。
「厲南!」虛弱卻堅定的聲音。
利眸與水沼在空中交匯,複雜的情愫交織著,駱馨凝迅速低下頭,錯過了司厲南眸中一閃而過的晶璀。
「媽咪,我會一直照顧凝凝的。」這句話模稜兩可,照顧可以有很多方式,親人之間,朋友之間,兄妹之間……
阮欣萍微喘著氣,臉色越來越差,黑影在她眼前晃動,但她仍強撐著要一個答案。
「厲南,你知道媽咪要的是什麼!」難得嚴肅的語調,撞向司厲南,卻在駱馨凝心頭紮出兩個巨大的血窟窿。
司厲南從口袋裡拿出一瓶藥,倒了一粒在手上:「媽咪,你現在先不要講那麼多話,把藥吃了。」
阮欣萍撇過臉,躲開他的藥:「如果你真的不想氣死我,現在就正面回答。」難得一見的堅持,顯示出她強勢的一面。
面對這種場面,駱馨凝的心早已碎成片段,再也拼湊不起完整了。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
不是恨,沒有怨,而是她的自尊與驕傲已經蕩然無存了。
風吹過,枯草萋萋,駱馨凝覺得自己的心,如這哀哀枯萎的芳草,在綠意還濃的青蔥歲月裡,乾癟。
也許幾秒,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小時,也許幾個世紀,司厲南終於開口了。
低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只是比以前更加莊嚴,慎重。「媽咪,我願意,我願意以丈夫的身份照顧凝凝。」
聽到這樣的話駱馨凝沒有感到一絲快意,有的只是滿滿的悲慼及無盡的譏諷。
「好,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阮欣萍高興地將倆人的手交疊在一起,終於任由眼前的黑帳罩下,蓋住她視線內最後一絲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