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厲南剛剛意識到停電的時候,身後的駱馨凝發出難以壓抑的驚呼。
下意識地司厲南轉身,不知怎地,今天的夜異常地黑,如墨塗染了天空,沒有一點點多餘的微光。
玻璃窗上一陣陣清脆而綿密的滴答聲,紊亂中又隱藏著規律的節奏,一下又一下,拍擊著玻璃。
突然,一道巨亮的光劃開漆黑的天,剎那的光線彷彿利刃劃過天際,留下一道蜿蜒的傷口,那麼亮,閃在驚恐的心裡。
借由那一瞬間的光亮,司厲南看到了駱馨凝臉上慘白。心,倏然一驚,剛要上前安撫她時。
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原子彈爆炸般的聲響,連玻璃都發出震動的聲音。
「啊……」駱馨凝雙手捂著耳朵,驚恐地蹲在地上,整個人顫抖得如風中的柳葉。
再也顧不得許多,剛剛的爭執都化為一縷塵煙,消失於陣陣轟隆的雷鳴聲中。司厲南跟著蹲下身子,將小小的身子圈進自己的懷裡。
溫柔地說著:「凝凝,不要怕,只是打雷而已。」
「啊……」又一聲尖叫伴隨著雷鳴響起,震得司厲南的耳膜幾欲碎裂。
焦急在黑暗中爬上俊逸的臉,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在駱馨凝耳邊響起:「凝凝不要怕,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從小駱馨凝就怕打雷,因為她父母發生意外的那一天晚上就是這樣電閃雷鳴的夜。
過度的悲傷使她驚恐這樣的夜,是這樣的雨,這樣的雷,這樣發怒的老天,帶走她的父母,她的姐姐,她的幸福,她的一切。
駱馨凝沒有說話,只是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再發出那樣驚恐的聲音。白天她才在爸爸媽媽墓前答應他們,她不會再脆弱。
才短短幾個小時,她又怎能在他們曾經快樂的家裡食言呢。
唇被貝齒咬出青紫的顏色,清醒的神志開始迷離,可怕的冰冷無孔不入地侵襲著她。
緊握著雙手,她不能屈服,她一定要戰勝這樣的驚懼。冷汗涔涔,濕了墨樣的發,黏在臉上更加映得慘白嚇人。
經過了剛剛的事,司厲南不敢再衝動地堵住的口。可是,她這樣咬著自己的唇,終會傷了自己的。
無奈之下,他只要強行掰開她的嘴,讓她咬著自己的手指。意識游離中的駱馨凝毫不留情地重重咬下,司厲南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一臉擔憂地看著駱馨凝。
此刻咬著他手指的她,多像電影裡的吸血鬼啊。但是,如果他的血可以治療她的傷,就算要他被吸乾身上的血他也毫不遲疑。
雷聲依然轟隆隆地響著,閃電將天空照得宛如白晝,狂風暴雨拍擊著舊別墅。樹枝砸碎玻璃的清脆聲,在這樣的夜裡聽起來異常驚悚。
司厲南緊緊摟著駱馨凝像小時候一樣在她耳邊輕呢著溫柔的安慰,講她喜歡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代替她承受這樣的苦,每每經歷過一場如此的狂風暴雨後,駱馨凝就會大病一場。
雷聲依舊,暴雨不熄,司厲南的手指早已被駱馨凝咬爛,失去了痛覺。他思維裡心心唸唸的,卻是陷入無邊恐懼中的駱馨凝。
*
迷迷糊糊中,駱馨凝只覺得累,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彷彿被抽乾了精魂的布娃娃,軟綿綿的,連抬手之力都消失殆盡。
那個漫長又可怕的夢一直緊緊纏繞著她,爸爸媽媽的驟然離世,姐姐的突然瘋癲,以前和善的親戚們一個個換了臉,不再對她溫言軟語,而是極盡尖酸刻薄之所能。
早上一切都還好好的,陽光明媚,溫暖如春,姐姐和爸爸媽媽一起坐車出去,還說給她帶漂亮的禮物回來。
才幾個小時的光陰,她的世界變了天。
爸爸媽媽所乘坐的轎車剎車失靈,跌落陡峭的山坡,車毀人亡。在車將要衝下山坡的前一秒,孱弱的媽媽拼了命拉開車門,將姐姐推下了車。
千鈞一髮之際,姐姐逃過了劫,卻因受了重大的刺激,整人變得癡癡呆呆,時而安靜如同雕像,時而癲狂形同鬼魅。
沒人來安慰小小的她,只知道爭奪她家的財產。她不知道財產有什麼用,她不要什麼財產,她只要爸爸媽媽好好的回來,姐姐能再像以前那樣陪著她。
她好害怕,好害怕,她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外面有人在敲門,她不敢去開,接著屋子裡漆黑一團,霹石的聲音倏然響起,天空劃過一道刺目的光,一閃一閃,好可怕。
「凝凝,凝凝,你醒醒啊。」電閃雷鳴,狂風怒號之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在雜亂中傳來,那麼清晰,如同小時候她做噩夢時幫她趕走邪靈的聲音。
好一會兒,駱馨凝才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浪漫的粉紅,粉色的窗簾,粉紅的牆壁,粉紅的傢俱,粉紅的蕾絲床幔……
浪漫的粉紅,可愛的顏色,是父母對她的寵愛,也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童年。
這裡是她十歲以前的房間,是媽媽親手幫她佈置而成的。每一樣小擺設,每一隻洋娃娃,每一處細微的角落都洋溢著暖暖的幸福。
可是,小小的單人床,已經不適合長大的她了。
「凝凝,你醒了,是不是?回答我啊。」焦慮的聲音在耳邊,帶點粗繭的手摩挲著她的臉龐。
悠悠夢境一點點幻滅,被現實的光陰取代。
「你怎麼還在這裡?」記憶殘留著恐懼以前的片刻,他離開的背影。
司厲南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緊皺的眉宇舒展開,露出淺淺的笑:「餓了嗎?」聲音和表情都溫柔得不可思議。
駱馨凝有一瞬間恍神,但只要一想起他派人跟蹤自己的事,剛剛浮起的一點柔軟僵化了。
「我不餓,你回去吧。」撇過臉,不再看那張明顯掛著疲憊痕跡的俊臉。
昨夜的雷閃交加,又勾起了她記憶裡最深沉的痛。現在無力的疲憊感,讓她知道她昨夜的情形,一定很不好。
但是,她已經長大了,不再需要憐憫的同情。既然注定沒有結局,她又何必讓自己在痛苦裡沉淪裡。
司厲南顯然沒有想到駱馨凝會有這麼絕然的態度,過了好一會兒才沙啞著聲音說:「你好好休息吧,我不吵你。」
他並沒有離開,只是走到長形沙發上,躺下。
偏小的沙發擠不下他高大欣長的身軀,但司厲南一點不以為意,不一會會兒便傳來熟睡的呼吸聲。
*
隔著粉紅的床幔,看著司厲南眼瞼下深濃的青紫,駱馨凝只覺得一陣陣疲憊襲來。
他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好?如果他能對她狠心一點,那麼她就不用承受這種殘忍的痛。
可是……
淚水朦朧了視線,司厲南的樣子也一點點模糊,只是,他的影像早已印在心底,又豈是區區一層薄淚可以擋得住的?
*
再度醒來已經是晚上,迷樣的星星零亂的散落於天邊,幽幽暗暗,更襯得天空幽黑無比。
床頭櫃的卡通檯燈開著,昏黃的光映得房間像極了傍晚霞光染天的繽紛。
房間裡已經沒了司厲南的影子,惆悵浮上心頭,駱馨凝理不清是喜是悲。
從床-上爬了起來,睡了一天整個人渾身無力,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滑了一跤。
走進浴室,鏡子上貼著一張字條,撕下來一看,那蒼勁有力的筆亦是專屬於司厲南的。
「公司有點事,我先去處理一下。我讓鐘點工陳嫂煮了些清粥,有什麼事吩咐她去做就行了。晚上我可能沒辦法陪你,自己小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
簡短的幾行字,簡單的交待,卻是無微不至的關切。
仰起頭,讓在眼眶中打轉的淚風乾。用冷水拍打著臉,提醒自己要時刻保持清醒,不要再對司厲南有任何一絲不該有的遐想。
昨天的衣服已經睡皺了,這裡她幾乎不回來,根本不可能有她的衣服,正她發愁時,眼角瞥見司厲南睡過的沙發上整齊折疊著一套休閒運動服。
強迫自己不再去多想什麼,拿起來匆匆穿上。
下了樓,一名三四十歲左右的婦女,滿面皆是歲月洗禮過的風霜,比她的實際年齡顯得大了許多。
陳嫂一見駱馨凝下來,趕忙迎上去:「小姐好,我是厲少爺請來照顧你的鐘點工,大家都叫我陳嫂。」乾瘦的她,緊膚發黃,被風霜塗染過的臉頰,皺紋斑斑。
一笑起來,幾條柔和的褶皺便清晰浮現。「厲少爺吩咐我熬了粥,說小姐起來讓你喝。小姐,現在用嗎?」
對於陳嫂駱馨凝說不出喜歡或討厭,而她一向不憑感覺去判斷一個人的好與壞。
「嗯,謝謝你陳嫂。」揚起親善的笑。
陳嫂有些靦腆地低下頭:「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小姐太客氣了。」說著,引駱馨凝到了餐廳。
家裡的一景一物都沒有移動過,只是,歲月蹉跎了時間,也將斑駁的痕跡印在上面,劃過的傷,刻在其上,亦染在心頭。
淡而無味的清粥喝在嘴裡,將那份久未進食的苦澀勾染了開來。蹙著眉,很想推開,但礙於陳嫂期待的目光,駱馨凝還是勉強喝完。
「我再幫小姐盛一碗吧。」說著,逕自拿起空了的碗。
駱馨凝趕忙阻止:「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臉上柔柔的笑少了與林媽那份親暱。
起了身,往屋外走走。
山上的風清冽地吹在身上,竟有了一絲冬天的寒意。本能地縮了縮身子,慢慢逛著。
昔日花團錦簇的園子,已經沒了株完整嬌艷的花蕊,不是季節殘了花容,是世事蒼涼了花身。
明亮的路燈下,光禿禿的花園,空落落的,如同這個曾經充滿歡歌笑語,現在卻衰敗頹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