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會來?」
他凝視我……忽然輕笑一聲:「夫人聲名遠播,爺一怕你禍國殃民;二怕你反傷自個兒……這不,趕著來見你最後一面,如今看來倒是多餘了。」
我一怔,也莞爾笑出聲:「怎的多餘了?你沒見我不成人樣了嗎?充其量……比死人多一口氣罷了!」
狐狸聞言,眸光有些深沉起來,當我以為他要歎息安慰我時……他卻嘖嘖嘲諷:「你這女人牙尖嘴利……真看不出你有何撩人之處,竟讓龍浪為你如斯?」
我瞪他一眼,他眉角微微挑起,似有趣味道:「怎麼,爺所言有虛麼?別的不說,瞧瞧這暗中的守衛,能讓我鬼青竹差點失足,龍浪對你如何……也可見一斑了!」
「你自己技藝淺薄,武功低微……卻怪人家守衛多?」我輕哼一聲,「這才一個州郡呢!如若是在帝都,看你不成為階下囚!」
「成為階下囚?那你來送牢飯麼?」
我嗔看他一眼:「不和你胡扯了!你今夜一人前來嗎?」
狐狸低笑起來,在我滿頭霧水時,他忽然帶笑道:「你還想一晚見幾個男人?」
呃?我霎時被他的話噎到無語……「鬼——青——竹?」
他唇角揚起:「青竹聽憑夫人差遣。」
我雙唇微動……忽然發現,我的俏皮細胞早已微乎其微,那些曾經有過的戲謔交流似乎恍如隔世?輕輕的,我垂了眼眸……
狐狸在我身後,似察覺了我的沉悶……只聽他斂了戲謔:「告訴我,你有多恨龍浪?」
「你是否想問……我為何幫他收復林州?」
「請夫人賜教。」
我眸光漸漸冷凝,無意識的看著燭火……慢慢的,我深吸了一口氣:「狐狸,你見過鬼神嗎?」
「鬼神雖無……不過,青竹眼前倒是有個絕色妖精。」他戲謔一笑。
我本是微怔,隨即想到他又開玩笑了!只是,他不知道是:他是真和妖精相處過!槐兒……我心下歎息:「沒錯,你是見過妖精。」
他見我情緒怏怏,便將我拉坐到身旁,正色道:「清兒告訴我,你決議留在北真國?」
我沒直接回答他,只是抬眸顧自道:「狐狸,我信鬼神……」
「然後呢?」他點了點頭,頗為寵溺的看我。
他這樣寬容的對我,倒讓我有些不自然了,語氣難言悲涼:「我信鬼神,所以我不能離開北真;我信鬼神,所以我還願意活著……」
「說什麼胡話?」他眉宇微凝,仔細打量我:「你是在告訴我,你寧信鬼神……也不信人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不止知道自己說什麼,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偽裝了太久,此刻對著他,我已然有些哀傷:「你告訴我,練了《龍吟訣》的人……還會回到原來嗎?」
「時至今日,你還不死心麼?」他一愣,很快便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也有些慍怒:「你醒醒吧!你真以為,你的不幸都是龍浪造成的?只有龍浪才可恨?我告訴你……你今天的一切,都是冥無戈一手造成的!他,才是你最不該招惹的人!」
他低沉的說著,也讓我心中刺痛……我一動不動的靜靜聽著,直至他說完,才強裝淡漠:「你不是早就答應過我……不提他嗎?」
「我不提,你就能放下他?說什麼比死人多一口氣……歲桃花,我鬼青竹千里來此,就是見這樣的你麼?」他一把扣住我的肩膀,讓我一陣生痛。
我怔怔看他,原來在我自嘲的時候,他已經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嗎?我苦澀一笑:「是的!這樣的歲桃花,不值得鬼爺扶持……鬼爺不如多關懷值得在意的人,甄嫄前不久也在北真國……」
「我在說你,你提旁人作甚?」他眸光微微冷凝,語音有些偏執,卻沒有訝異甄嫄在北真國?
「甄嫄又怎會是旁人?狐狸,我能在今夜能見到你,已經很高興了……也好,我正有些話想告訴你。」我輕輕說著,竭力讓自己心緒轉過來。
他鳳目瞟我一眼:「如果關於她,你趁早別說!」
我暗歎一聲,凝看他:「她心中一直裝著你……我想除去種種原因,她能那樣幫我,也有幾分是因了你!其實她的行蹤,你也是知曉的吧?」
「說夠了麼?你還是顧著自己要緊……說不得,你那前夫打著你的名號揮師北下,屆時你何去何從?」他語氣甚是刻薄,怕是真有些惱意了!
我微怔:前夫?心緒再度被他揭開來,遏制著心間的顫動!可越是隱藏,無戈的容顏卻越是一遍遍在我腦海幻化……這樣的掙扎,讓我的心刺痛越深! 「我不懂你說什麼……他已經離開了?」
狐狸輕嗤一笑,想來是在譏諷我前後矛盾的話?「自然是離開了!你想知曉,冥無戈去了何處麼?」
一時間,我竟遲遲開不了口……狐狸見狀,拉住我的手臂,認真的看進我眼裡:「自欺欺人的不讓旁人提他名字,可你自己與龍浪周旋時,心中又何曾放下過他?你應該很清楚,他對你倒底還有無真情!」
我垂著的眼眸,難掩顫動,聲音無力而低微:「是你先提的……」
「是你自己怕人提吧?」他扣著我的手微緊:「其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已不是你的丈夫了!如今的冥無戈,是南音國的君主;更是南宮芙韻的丈夫!」
我眸含水霧,惱恨抬眸……
他晶瑩的眸子鎖著我,刻薄的話語未斷:「夫人,青竹可沒半句不實之言!你初出皇庭,怕是只知北真邊疆不寧……而不知,東昭和南音國是何等境況吧?」
我有些窒息的聽著,冷冷啟唇:「我自顧不暇,管那許多做什麼?」
「你不管,可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卻一直留著心!難道算計來算計去,夫人連『知己知彼』的道理都忘了麼?」他冷嘲笑道。
我心中沉了一下:「你說……龍浪?」
狐狸拖長了聲音:「莫不是夫人以為,單靠商流之力……龍躍就鳴金收兵?還是夫人以為,冥無戈只因你的背叛……便離開了北真國?」
我愕然失神:除了借用我鬼嶺勢力牽制林州商流,龍浪還在背後做了什麼嗎?如果這樣,那為何在帝都的時候,他將所有的功勞都給了我?難道是,他在給我台階下……不!他那樣倨傲狠戾的人,怎麼可能?
我一陣難言的悸動:「你想說什麼?這些與……東昭和南音國的矛盾有關?」
「冥無戈離開北真國,是因為南音國的大將軍王收到一份禮物……夫人冰雪聰明,不如猜上一猜?」
看著他的莫名笑意,我只覺得一個寒顫襲來,驟然的冷意,在我心間蕩漾……也讓我聲音微沉:「南宮夭嬈?」
輕輕的擊掌聲,混合著狐狸那幸災樂禍的笑意:「看來,夫人對那南宮郡主是印象深刻了!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青竹自然是可惜……沒見那南宮郡主一眼啊!」他狹長的鳳目眨了眨:「能讓南音國的大將軍王帳前盛怒,能讓平王妃悲恨離世的女兒……不知是何模樣呢?」
「這……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的事?」聽著他沒心沒肺的聲音,我無來由的一冷:歲無生竟失手了嗎……夭嬈終是逃離了東昭?難道她沒瘋嗎?
「青竹並非是當事之人,所知所曉也不過爾耳。」他語氣清幽,神情卻有著歎息:「這其中功勞最大的,自然是北真祭族的龍梨郡主了!」
「龍梨?和她有何關聯?」我不解:我身處帝宮的時候,龍梨就已經回到了北真皇庭!
「若非北真國主手段高明,若非龍梨郡主費盡心機……歲無生又怎會失手?花吟王爺又怎會得手?夫人,你的這些個義哥哥親姐姐的……真是一個比一個有意思!」狐狸嘖嘖兩聲:「鬼嶺的日子太寂寞,此番一路見聞,倒也煞是有趣了!」
我沒有狐狸的淡定,也沒有狐狸的好興致!唯有心下難掩驚顫:花吟終是和龍梨聯手了嗎?龍梨……終是利用了他對妖嬈的癡情!花吟……我無來由的有些悲涼:他到底見到了怎樣的心上人……為何,我又開始有那如芒刺在心的痛?
我手不自禁的覆上心口,有些無力的低道:「這些……你怎會如此清楚?一直在關注嗎?」
「夫人緣何離開鬼嶺,青竹自然是緣何關注了!不過,要知曉此事也並不是難事……須知,這南宮郡主可是兜兜轉轉周遊了列國哪!」
「什麼意思?」我蹙眉,不解的看他。
「夫人可知,在你到達北真國的前後,這北邊天下還來了幾撥人?」狐狸泛起頗有深意的笑:「旁的不說,這花吟王爺和南宮郡主,可是早在你之前便到了!」
「他們也來過北真?為什麼?」我驚愕之下,脫口而出。
卻聽狐狸輕笑出聲:「青竹初時不知具體情由,如今看來,將南宮夭嬈從東昭國帶走的勢力……定是北真祭族了!只可惜,她剛出火坑又入虎牢……不過是有心人手中的棋子罷了!」
我心中定了定:「這一切……都是在我來北真國前發生的?那你也是很早就到北真國了?」
「我若不早些來,如何能掩人耳目?只是初時不想打草驚蛇……卻未想讓你入了險境!你若是有怨,算上我一份好了……」
「我怎會怪你?」我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我,你何必牽扯這些恩怨和算計?對你……我只有感激!」
看著狐狸的容顏,在他開口前,我忙道:「照你這麼說,南宮夭嬈並沒在北真國呆很久……便逃離了北真?」
狐狸極好看的眉微揚:「從頭至尾,南宮夭嬈都沒有選擇的餘地!當然,這也是龍浪的高明之處了!也可以說,是那龍梨郡主的不簡單……他們利用了花吟王爺的一片癡心,也利用了南宮夭嬈那可憐的自尊心……誰能想到,這一切都是龍浪謀劃已久的呢?」
「你是說,龍浪借花吟的手……把夭嬈拐至北真國?」我愕然!
狐狸輕笑:「你這話雖難聽了點……卻也是事實!若非如此,北真國如何激化南音國和東昭國的矛盾?」
「北真國早已和西岑鬥得不可開交,龍浪還有心思顧及他們?」我難解的看他,只見他神色漫不經心?
「龍浪若無這些心思,那他就不是龍浪了!」狐狸有些歎息的看我,又似乎在取笑我:「如今的天下之勢,北真國已然是四國中處境最麻煩的……龍浪要改變這種處境,就必須挑起別的爭端,不是麼?」
我驀然一震:「而南宮夭嬈……是最直接,也是最容易的爭端?」
「夫人錯了!」狐狸在我怔愣間,戲謔的笑看我:「這世上,最能挑起爭端的人……怕是你自己才是!」
他在我反駁之前,笑道:「當然,龍浪愛江山也愛美人……儘管如今北真國內憂外患,他卻沒有用你當誘餌的跡象!這一點,青竹不得不承認……龍浪是梟雄,卻不卑劣!」
聽著他的話中意,我心下一澀……
「夫人不妨仔細尋思一下,這些年月來西北邊疆的局勢是如何變幻的?北真國在內憂外患下,時至今日怕是早已動了根本;而西岑國養精蓄銳,厚積薄發下充其量出了一半兵力……夫人,你說龍浪是不是要籌謀未來,防範旁國?不管是虎視眈眈的南音國,還是面和心不合的東昭國……龍浪怕都擔不起這『鷸蚌相爭』的風險!」
我怔怔回神,終於明白:如今西岑和北真國相鬥……若有旁國想『漁翁得利』,蒼奚還有自保的能力;而龍浪,如果不未雨綢繆……那就下場悲慘!正因此,龍浪不會讓南音國安寧……所以,他才會設計將南宮夭嬈從歲無生手中救出?
每次聽到這些算計和鑽研,我都心下疲累:「如果我猜的沒錯,龍浪借花吟和龍梨的手把南宮夭嬈劫至北真國;轉而把這昔日的西岑王妃,送還給西岑的王;最後,蒼奚自然會將夭嬈送還給平王爺?」
狐狸狡黠一笑:「夫人猜測的絲絲入扣,果真是了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