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過後,又是那花香般的燉湯,我心中有異:「五姐,這……好香?」
迷迭了然一笑:「你身子虛弱……這是剛燉好的靈芝百合羹,來,我餵你。」
我餵你……昨日,那個男人也說過這三個字!此刻,我心為之一悸,忙拒絕:「我自己來。」
迷迭輕柔應聲,竟一切依著我?我對於這所謂的義姐,其實印象很淺……未想今日再見,她會對我如此關切?思及此,我有些疑惑:「五姐,你一直在北真皇庭嗎?」
迷迭微一靜默,轉而柔聲對我笑道:「自然是的了,九妹這是……關心姐姐麼?」
她這樣反問,倒讓我有些訝異!也可見,迷迭是明白我的意思了……可是,按照如今的情勢,龍浪為何還能容她在身邊?據說,迷迭的妃位從不曾動搖……甚至還在蘿姬之上?
「珠兒?」不遠處有女子的聲音匆匆而來……也打斷了我的思緒。
熟悉的聲音,讓我為之凝神!隨即臥榻一動,但聽龍珠雀躍而起的聲音:「龍梨,我在這裡……」
龍珠話音未完,龍梨的聲音已然臨近:「迭妃娘娘,桃花夫人可醒了?」
「九妹剛醒,郡主來得真是時候。」迷迭話音淡淡,卻是客套的很。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龍梨亦是冷淡有禮的回道。
輕盈的腳步姍姍而來,只聽龍梨臨近床榻,有禮的對我道:「桃花夫人,你在迭妃娘娘這裡,可還習慣?」
「多謝郡主關懷,」我牽扯一抹淡笑,帶著嘲諷道:「郡主的恩德……桃花感激不盡。」
龍梨一陣靜默,復又有禮而客套道:「夫人若是有所不適……不如讓槐兒姑娘來侍候你?」
我被她突然的問詢怔了一下:「她……在祭族?」
「是,槐兒姑娘很想見你。」
迷迭邊接過我手中的碗勺,邊對龍梨插言道:「九妹剛醒,郡主何必如此匆忙?一切,不如等國主來了再說?」
迷迭的手藝果真是好,可以說我吃過的燉品無數,而這靈芝百合羹卻是最美味的了!此刻,還是齒頰留香……迷迭不止廚藝好,在我印象中,她心思之七巧也不是一般女子可比擬的!
「迭妃娘娘,梨兒此番便是奉了國主之命而來。」龍梨似乎迷迭插話,有些不悅……
迷迭『哦?』了一聲,故作訝異:「難道郡主今日……見過國主了?」
「梨兒自是見過國主的!」
迷迭嚶嚶淺笑:「郡主真的見過國主麼……聽說西北諸侯多有事端呢?」
「西北諸侯……和我見國主有何關聯?」龍梨冷聲道:「迭妃娘娘似乎話中有話?」
「郡主莫要誤會了,」迷迭輕笑出聲:「今晨國主離開流芳殿時,說要見遠道而來的故人……除此之外,不見宮中任何人。」
「國主曾贊迭妃娘娘賢淑機謹……今日一見,娘娘對國主果真是關懷備至!」龍梨似笑非笑,話音卻是冷冷:「娘娘所說的國主故人,梨兒也有所聽聞……不過是那些逗留在帝都的諸侯國君罷了!」
「原來是西北各國的諸侯國君哪!」迷迭又是淺笑盈盈:「這些君主遠離了屬地,都這麼些天了還沒定心嗎?哎,也不知被西岑王攻掠的城池,收復回來多少了?國主的神武大將軍……還是沒讓國主省心呢!」
「西岑和北真各諸侯國兵戎相見,並非今時今日才有……國主為此繁忙,也不值得大驚小怪吧?」龍梨依然冷冷出聲。
「本宮只是婦道人家,這些君國之事也不懂……只是奇怪,齊公公為何對公主說,國主今日在帝宮看奏折呢?」迷迭一副幽幽難解的模樣。
「國主早前是在帝宮,不久前才去會見諸侯國君……迭妃娘娘,有何不妥嗎?」龍梨已然有些戒備。
「林州未定,大雪封路,帝都又魚龍混雜……本宮不過是心疼國主操勞,郡主何必諸多警戒?」迷迭語氣也有些硬朗起來。
我看不見,也不必看她們的表情……卻在她們一言一句中,清晰的聽出話音?都說,上天關掉一扇窗,自會打開一扇門。我不知道我的陽關之門是否被打開,但是此刻忽然發現:我目不能視,自然也不用看旁人的勾心鬥角了!可是心裡的感覺,卻越加清晰起來……
北真國,到底處於怎樣的形勢?早在驛站,我便從明爺和風情的話語中聽過……北真邊疆有異動,北真疆土不寧,何以威懾諸侯?卻未想,龍浪速度如此之快……竟然扣留了一些諸侯國君在帝都?
思及此,我恍然有些明瞭:難怪,龍浪遲遲不出手收復林州;難怪,冥無戈身為南音國帝王還敢來北真國;難怪,明爺如此肆無忌彈……卻原來,西岑國已經蠶食西北邊疆了?西岑這些年的養精蓄銳,滄奚終是開始反擊了嗎?如此看來,如今的北真國是否已經內憂外患了?
「九妹,九妹?」迷迭輕柔喚我?「郡主問,你那丫鬟……」
聞言刺痛……槐兒聲音猶在耳際:『槐兒只想和夫人一起活著!槐兒此生做人,卻尚不知這做人的樂趣!夫人,槐兒不想死……』
我終是心澀不已:「一切聽憑郡主安排。」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卻早已變幻了身份……梨兒,當初你我的假鳳虛凰,未想連龍躍也不是你的主子嗎?這世界,到底還有什麼可以相信?
總說,自己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可為何……我還要為槐兒的欺騙耿耿於懷?想到她的聲音,卻又恨不起她……是啊!她當初忠心於我,不過是為活命罷了!既然我自身難保,她還能安心侍奉我嗎?
我眼眶溫熱,一手慢慢撫上自己的腹部,冬季的衣著還看不大出來……可是,他已經成為支撐我的唯一力量,儘管他是如此的脆弱!
「梨兒還有要事在身,待未時過後,會將槐兒姑娘帶來與夫人相見。」龍梨的聲音,一貫乾脆。
「龍梨,這就要走了麼?」龍珠濛濛道。
「國主既能將桃花夫人交託給迭妃娘娘照看……娘娘自是有過人之處了,公主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龍珠似被龍梨說得一愣,話語也不連貫起來……
只聽迷迭嬌笑一聲:「郡主此話,真是折煞迷迭了呢……九妹是本宮最親的人,照顧周全自是分內之事!」
龍梨也是一笑:「如此甚好……那就有勞迭妃娘娘多費心了!」
她們二人含嬌細語的一番相交,終於在龍梨和龍珠離去後,流芳殿才幽靜起來……
……
「原先我一直不明,為何世人一會兒說九妹是神女,一會兒又說你是妖姬……」迷迭緩緩梳理著我的一頭青絲,一邊含笑優柔道。
迷迭的說話方式,一如她的名字……總是這般迷離迭起,我心靜無波的笑了笑:「五姐現下明白了?」
「旁的不知,但九妹定是這世上最難捉摸的女子了……九妹不止聰明才智勝過天下女子,卻原來還有如此的天仙美貌……你瞧,連上天都是這般偏愛你呢!不過兩三年,你的髮絲竟有這般長了?難怪世人會說:君不見,桃花夫人傾天下?君不聞,未見夫人負平生?」迷迭說著,便是一陣嬌笑。
迷迭……這話到底藏了多少深意呢?她是龍浪的妃子,兩年前便因我日夜侍奉龍浪……而屢加試探?如今,她可是聽信了流言?我自從失明後,便不敢想太多……我怕,被明眼的人看出心思!當下淡淡一笑:「這倒是老天爺的事了。」
「老天爺的事?是啊,九妹這話說的在理……」迷迭笑歎:「自小,我便聽過一個曲子:青絲重,情思重……」
「青絲重,情思重?」迷迭的欲言又止,讓我心神微恍:「五姐,這是北真曲子?」
迷迭輕柔笑笑:「不說也罷……九妹,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想:旁人遇上迷迭,定然被她的說話方式撩撥到難忍!或許是和風情接觸久了,我此刻沒有半點好奇心……反而極其沉靜:「扶我到窗欞便好,不必出去了。」
絲絲涼風,熏熏暖陽……我看不見,但還是努力的去感受這世界!凝脂般的纖手,慢慢握住了我的手,但聽迷迭在我耳邊關切道:「這樣會暖些嗎?」
「我不冷……謝謝。」我抽回手,摸索著扶上窗欞:無戈,這世上沒人值得相信了……
身後的迷迭,不知在想什麼?我們靜默良久……她終是在我身後靜靜道:「九妹是否在想,我為何還會留在龍浪身邊?」
「五姐若是想說,不必我問,你自然會說。」看不見週遭的景象,我的戒備之心比以往更甚。
「九妹終究也如三姐一般……對我如此冷淡了麼?」
三姐……白櫻?迷迭的話音變得如此歎息,讓我心中難解:「五姐?」
「九妹,為了他……值得麼?」
心中的感覺,如此的難以言喻,可我又能知曉她話中之意……
果然,迷迭的聲音如弱水般多情:「冥無戈,他真有那麼好麼?為了這樣的一個男人……情願放棄自己?」
「五姐在說誰……白櫻?」
迷迭笑了,她的笑聲有著哀傷的味道:「三姐如此……九妹你又何嘗不是?本是身不由己的人,卻何苦要妄自動念?」
我恍然一震:這些話,她當年也和我說過,她說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更是不能有情愛的人?當時我沒深想,此刻想來竟是恍如隔世……
我悵然輕歎:「五姐,你愛過人嗎?」
迷迭沒回答我,只是靜默過後柔婉道:「九妹,你瞭解三姐嗎?」
我摸索著座榻,緩緩坐下;心間萬般苦澀,有如芒刺扎進:「不瞭解,但她自盡的時候……我在。」
靜謐的宮殿,似乎能聽到風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我只聽迷迭喃喃自語:「自盡,自盡……為何不肯放下 ?為何不放過自己……為何要愛他?」
我微怔,也被她的落寞悲涼觸動:「愛,本身就是身不由己的感覺……不是說放下便能放下的。」
迷迭呵呵笑出聲來……我忽然發現,人的笑聲又很多種,人的語氣也有很多!自當我目不能視後,我尤其注意旁人的話音:就像迷迭總是有一種天生的憂柔多情……
但聽她幽幽道:「愛呵……男女之愛麼?明明是世上最骯髒的感情,卻偏偏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
我呆怔了一下:印象中,迷迭一直是性情嬌慣又多情的女子,她總說我無法捉摸……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五姐何來此言?如果沒有一點愛意……五姐為何留在北真皇庭?」
迷迭突然嬌笑出聲:「九妹……你認為我愛上了國主?」
我有些尷尬,她真的沒愛過人嗎?龍浪叔侄反目,迷迭還能深受龍浪重視……她這樣留在龍浪身邊,難道不是因為情愛嗎?她如此直接的反問,倒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了!我尷尬越甚:「那……五姐身上的『牽機毒』可有解除?」
「九妹當知,除了義父和大祭司……再無人有那本事了?」迷迭一貫的優柔聲音,歎息道:「我想下一次,便是錐心噬骨的疼痛了吧。」
「你對龍浪沒有情意……為何不回去找龍躍?有什麼理由……讓自己備受折磨?」我有些不敢置信,她到底在做什麼?
迷迭不答,顧自笑道:「九妹,義父有今日……你知為何?」
為何?我瞬間想起心明地宮所見的一幕:曾經,狐狸懷疑暗殺北真重臣的人是龍躍;而世人都以為,是黯冥宮為削弱北真朝綱力量而為……誰又能知曉,這其中的真相呢?
我怔怔思量,又聽迷迭幽幽道:「九妹,你放得下冥無戈麼?」
「我……」心中微微苦澀:「五姐說這些……和龍躍有何關係?」
「除了冥無戈……九妹心中可有旁的人?」
迷迭總是不正面回答,語氣又猶如咄咄逼問一般,讓我有些反感:想起上午龍珠的那些話……難道只因我虛無的夢話,她便要試探嗎?「五姐有話,但說便好。」
「九妹莫要氣惱……我確實有話要和你說。」迷迭輕柔道。
「不知五姐要說什麼?」我摸不著方向,我們有什麼好說的?
只聽迷迭在我身旁坐下,幽幽道:「當初,世人都說,北真重臣之死是黯冥宮所為時,國主卻偏偏與冥無戈交好;當龍躍成為黯冥宮和北真國共同的敵人時,國主又冷對冥無戈……」
迷迭聲音漸輕,卻難掩試探的意味……我心中無來由的一陣悸痛。她見我沒吭聲,復又道:「這其中緣由……不言自喻,九妹是不是?」
我深吸一口氣:「北真之事,我不懂。」
「九妹真不懂麼?」迷迭笑的游離:「北真國的國主……竟做出這等反常之事,而這一切,只為一個女人呢!」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莫名一顫……「五姐多想了吧?帝王之心,原就難測。」
「帝王之心難測,這話是沒錯。可是九妹,連我一介婦人都能看出反常,這朝野上下……他要背負多少勸阻之聲?誰又能想到,他親身涉險,只為了見你……」
「五姐!」我怒聲打斷,心尖泛著顫慄:「他是他,我是我……我們沒有任何交集!」
「九妹何必自欺欺人?一個冷酷嗜血的男人,碰了情,觸了愛……終究也是個平凡男人罷了。」
「五姐,這世上若真有骯髒的愛,他的『愛』……便是。」我心中冷冷,有著莫名的鬱結。
「九妹既對他無情,為何還為他彈奏那舊日的聲樂?」
迷迭的語氣甚是戲謔,卻讓我赫然一震:「你說什麼?」
「東海上,誰為誰撫弄琴簫,誰有為誰沉醉其中?」
「你……怎知?」我怔愕不已!
迷迭輕笑出聲,笑聲有著落寞:「我如何會不知呢?那些日子,我一直追隨著他……在那種局勢下,他竟會為你放下北真國社稷!九妹,龍浪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神魔帝王麼?在你心裡,真容不下他一絲一毫麼?」
「你太高估我,也太低估……這個男人了!」我搖頭,話音微顫:「你何必同說這些?」
「九妹,我只是想讓你看清形勢!只要你願意,一心散是可以解除的,」迷迭撫上我的肩頭,輕輕道:「你的眼睛,多則半年,少則半月……終是會好的;可你的一心散……你也不管不顧麼?」
我心中一顫,黯然道:「五姐這些年,果然深得國主器重?莫不是今日,你是為他做說客來了?」
「九妹可知,你這樣說……姐姐很傷心麼?國主既能為你解毒,你何不……」
「不要再說了!」我搖著頭,如此心冷:「我不會拿孩子做交易……五姐,你省省吧!」
「九妹……你還不明白嗎?龍浪決議的事,誰能更改?你既然要離開冥無戈,為何不離開的徹徹底底?」迷迭離我極近,聲音也是極輕:「當日冥無戈能利用你引龍浪,他對你會有幾分真心?只怕在那個男人心中,這世上的女子都只是棋子……」
「你根本不瞭解他!」我重聲打斷她,心中難受的緊:你們怎麼會知道,無戈為何會變成這樣……如果不是為了我,他怎會變成這樣?
我心疼難忍,終是無力道:「五姐,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