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石脆響,燈盞終是燃起光暈……
我這才發現:似血般紅艷的騰圖貫穿了明爺身前的牆壁,他手按著騰圖前的黑色木椅,懾人的灰白和詭異的黑紅相襯……牆壁角落,有個背對我們的女子,正一一點燃燭火?
「風兒,緣何今日才來?」明爺的聲音,在這幽暗的丹房有些陰沉。
風情看那女子一眼,邊回答明爺:「初至北真,風兒還有些要事處置……不能早來,還請主公見諒。」
我一直不喜風情的清淡模樣,可是此刻一對比,原來風情的氣場是如此美好?果聽明爺不悅道:「你可是對她心軟了?」
我心中一怔,在指我嗎?風情並沒看我,但見他看著那女子的背影笑了笑:「那人拿著祭族憑據,祭族卻是今非昔比……風兒只是為了謹慎起見。」
風情的聲音,有種超乎尋常的淡然,又好像有著話中有話的感覺?明爺出了祭族,本不是什麼好事,他還屢次提起祭族……這不是揭瘡疤嗎?
還有這個女子,細看起來,背影有些眼熟……未待我細想,明爺已經朝那盤著靈蛇圖案的黑椅坐下,他側首而來的一刻,金色面具在丹爐照耀下,發出一道凜冽光芒……只聽他哼哼兩聲:「如此說來,老夫還差得動你了?」
風情的容顏,在這幽暗的光暈中有著暗夜的美,他很是鎮靜的回道:「主公言重了。」
「風兒。」明爺聲音一沉,帶著說不清的味道:「你要的東西……我自會給你,但著急不得。」
風情唇際溢出縹緲如煙的笑意,視線也從那女子身上轉開:「風兒信主公。」
風情的神情太過平靜,明爺又是一陣靜默,而那女子從始至終沒有回頭……她似乎在專心做著什麼?
我又泛起一陣訝異:他們在說什麼呢?風情要向明爺拿什麼……莫非,他們是指一心散的解藥?如果是這樣……明爺幹嘛藏著掩著?他不是很在意冥無戈的生死嗎?
正當我滿腹疑問時,明爺幽沉道:「無戈都已安置好了麼?」
風情的聲音清晰入耳:「雖是昨夜方至,他暗地裡的勢力卻是早已安置好的。」
明爺『嗯』了一聲:「藍瑜那小子,可有見著無戈?」
「尚無……無戈只在『喜相逢』停留了兩個時辰。」風情輕輕回復,我卻一陣悸動……我睡著,他就走了嗎?
明爺語帶笑意:「風兒,你對龍躍的企圖……如何看待?」
風情沒有回答,反而清淡道:「主公認為,龍躍是意欲拉攏黯冥宮麼?」
明爺擺了擺手:「龍躍若能放開這一層,他就不該讓藍瑜接近無戈……他既放任藍瑜為之,自是存了心思的!」
「時至今日,龍躍若不另尋外援……必定處境堪憂!」風情眸光凝視著明爺,櫻唇莞爾:「他既錯失了中秋良機……主公以為他會如何自保?」
明爺沉吟道:「論御心權謀之術,龍躍不是泛泛之輩;但論起狠戾手段,龍浪是後生可畏!饒是龍躍籌謀已久,生不逢時也是枉然……何況龍浪的心機手段,早已今非昔比?老夫都差點著了他的道,龍躍被他步步緊逼也是必然之事……」
我聽得一頭霧水,又是這些朝裡朝外的盤根錯節和野心?聽明爺的語氣,似乎對龍浪又忌又恨……難道經過這些年的抗衡,龍躍處境已經不容樂觀?
耳邊有明爺算計的聲音:「真到了退無可退之日,龍躍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龍躍若無外援……能挨到那日麼?」風情輕輕道。
「正因如此,龍躍才對老夫忌憚三分……他現在是不敢太近,亦不敢太遠!哼哼……他最擔憂的,必定是無戈和龍浪聯手!」明爺緩緩捋著長鬚,頗有些運籌帷幄的架勢。
我實在無法理解眼前的人,他不是被龍躍軟禁嗎?都這樣的處境,還在一刻不停的算計……只聽風情道:「主公所言甚是!只是,龍躍引我們來林州,他這般作為……也不失為孤注一擲的險招。」
「越是如此,越可見得龍躍的籌謀之心!」明爺語氣聽不出什麼喜怒。
「主公既然知曉龍躍本性,為何還要收攬他?龍躍與無戈,從來是敵不是友……何況,納龍躍至麾下,必然與北真國反目。他日龍吟劍,取是不取?」
風情的聲音雖然清淡,我卻聽得心中沉重……明爺呆在林州,是存了收納龍躍的心思?是啊,勝者為王敗者寇,龍躍一旦轉投黯冥宮,便是北真國的賊寇了!而黯冥宮這麼做,無異於得罪整個北真國……這有什麼好處?
但聽明爺呵呵長笑:「風兒,你心思玲瓏,心細如髮……此中緣由,你真猜不出麼?」
說話間,有一道藍色的火焰亮起……卻是那女子的方向?也讓風情的面容,半明半暗的隱沒於光暈中:「風兒不知,一如風兒不明主公如今對北真國的態度。」
風情話落,明爺卻是哈哈大笑幾聲,這笑聲竟有著歡愉的意味?看來,風情很得明爺賞識?不過,這有什麼好笑的?
「知老夫者,非風兒莫屬啊!可惜,可惜……」明爺在兩聲歎息之後,慢慢斂了笑意,正色道:「老夫如今不表明立場,一是給龍躍留了後路;二麼,讓龍浪有所忌憚……龍浪雖日漸掌控我祭族勢力,但百爪之龍斷而不蹶,他真要清理祭族暗勢,沒有十年八年如何能成?」
「龍浪生性多疑……他雖對您有所忌憚,但斷無再結盟的可能!」
明爺瞭然的點頭:「正因龍浪嗜血多疑……所以老夫要另尋人選,風兒,你可領會了?」
我混沌不明,但照明爺的語氣……難道風情已經明白了?只聽風情以一貫淡然的聲音道:「主公確定……龍躍《七生訣》已成麼?」
明爺的指節,輕輕敲擊扶手:「龍躍年輕時雖被《七生訣》重創,可他近年來處心積慮的尋找《龍吟訣》……以龍躍的心性若無七成把握,他豈會做這等徒勞之事?」
風情沉靜微思:「主公所言有理!龍躍秉性多謀……他能迫不及待的讓白櫻盜取《龍吟訣》,確實太過反常。敢問主公,就算龍躍得以招攬……無戈會要這樣狼子野心的人麼?」
「風兒,狼子野心的人,自有狼子野心的用處!你瞧我手中的這條圖騰物,」明爺呵呵一笑,重重扣住扶手圖案道:「這便是南疆傳說中的靈蛇,饒是靈蛇,它還是蛇……每個人哪,他都和蛇一樣,都有自身的弱處。」
風情定定看著他的手,輕歎道:「人心往往比蛇蠍更甚……那年若非主公暗助無戈,只怕《龍吟訣》已經落入龍躍手中!此番,要讓龍躍忘卻前仇……只怕也是不易。」
「所以需要時日……」明爺緩緩道:「龍浪可以忍耐一月,一年;卻無法十年,一世的僵持……他身為北方君主,北真疆土尚自不寧,如何威懾諸侯?風兒,說起這些,無戈必是逐鹿這天下的不二人選……」
我被明爺這些話說得微怔,心中難掩酸楚……平平淡淡有什麼不好,為何一定要籌謀算計?只見風情淡淡一笑,眸光卻再度凝看那女子……女子背影柔曼,猶如雕塑一般。
風情輕輕回道:「雲來之役後,天下霸主唯有能者居之;可經過這半年來的變幻,如今天下暗潮洶湧……甚至連敵友,都難以明瞭!無戈身為南音國君主,一言一行都已在明,行事更是多有不便……。」
「成大業者,除了要有悲憫蒼生的聲譽,最重要的是有運籌帷幄之心,這些……都是必經的磨煉。」
聽著明爺略有自豪的聲音,我有些不明,是我太不關心時事了嗎?風起雲湧的世間啊,如今是誰的名聲敗壞,誰又美名在外?
明爺的聲音那麼不絕於耳:「……不言棄的決絕,無戈更是不缺!比如他在在失勢時拒尚芙韻,在失勢時還對這『妖孽』不離不棄!如今的無戈……該斷必斷,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大業若成,何愁沒有如花美眷……」
「主公。」
在我心緒不寧時,風情淡淡出聲,攔截了明爺的話。明爺似乎有所思忖的側首,我恍若被人澆了一頭冷水……他為什麼要這樣說?說給我聽嗎?
「妖孽丫頭……你過來。」他忽然喚我,竟讓我有一絲呆怔,也有些措手不及!
聽著一聲聲妖孽,礙於風情在場……我慢慢上前,風情此刻的眼中有著淡然的光。
「把手放到這裡。」明爺語氣喜怒不明,只用手指敲了敲黑椅的扶手。
我再度回看一眼風情,只見他也是看著我們……觸及我的回眸,忽然對我點了點頭。我深吸了口氣,將手遞過去,明爺緩緩扣住我的手腕……卻是沉靜的為我診脈?
該斷必斷?明爺剛才的話,還在我耳邊縈繞……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我為什麼要在意這些話?
時間慢慢推移……他終是鬆開了我的手腕,一邊捋過長鬚一邊沉吟道:「風兒,你先出去。」
在我不解的時候,風情已經淡然轉身……在我怔愣凝視下,丹房已經發出陰沉的開合之聲。
如果最開始的一幕,是風情為我而和明爺起僵持;如果他們話中的交易,是因為我身上的『一心散』……那麼,風情怎會如此不設防的留下我呢?明爺對我,根本是將厭惡溢於言表!難道,一開始的一幕……根本不是為我?
想著想著,我不自禁看向那依舊背對我們的女子……她週身籠罩在閃爍的光暈中,淡綠色的衣衫綴著胭脂蝶結……風情幾次看她,可是與她相識?
風情沒有聲色的離開,讓我根本無法出聲說什麼……我不再多想,當下有種既來之則安之的無奈,甚至有種任人魚肉的感覺?
明爺的座椅位勢頗高,他端坐也能與站立的我平視……慶幸他是個盲人,否則他對我的奚落必定更甚?這麼一想,我心地也是夠惡劣了!
「兩個多月了。」明爺忽然沉吟出聲。
我渾身一寒,怔怔盯著他,靜默無語:他支開風情,不是為我診脈這麼簡單吧?果然,明爺幽幽道:「你還記不記得,當日老夫說過,待無戈成為這天下的霸主,自會解了你身上的毒?」
我點了點頭,才發現他看不到!當即暗忖:他想說什麼?想和我說,如今時候未到……不給我解藥嗎?「記得!可如今時機未到……桃花區區賤命,又要驚動明爺大駕了。」
明爺哼了一聲:「自以為有些斤兩……沒大沒小麼?老夫認你,你便該下跪磕頭!」
他施恩的模樣,讓我極為不爽!當即回道:「那是自然,您是無戈的外公呢!不過明爺,您這身份還是別太張揚的好……您瞧,北真國主一知道您的身份,您就脫離了祭族;說不定哪一日,東昭皇帝知曉了,您可又會成為東昭的眾矢之的了!」
明爺呵斥一聲:「妖孽牙尖嘴利!你以為龍浪耐何得了老夫?還是在你眼裡,老夫會懼那昭玄小兒?」
「哦,明爺身家顯赫呢!論起來,明昭玄終是您的後輩……可誰能保證,明昭玄還認您這位長輩呢?」我裝作知錯道:「不對不對,我又錯了!明爺您再不濟,還有個女兒可以依靠啊……」
「混賬東西!」明爺不屑叱呵,一手重拍扶手……看著他激動的模樣,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我說得太過分了?不遠處的女子,依然恍若未聞的顧自做著什麼……這一刻,我忽然泛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耳邊,有明爺惱恨的聲音:「老夫有生之年,定會看到天下一統……東昭皇家的列祖列宗,定會後悔當年的鼠目寸光!一定會後悔……一定會後悔!」
是我剛剛的話,勾起了他的往事?我忽然那想起他有間歇性神經病……忙偷偷後退了幾步。
「你退什麼?」明爺一聲怒喝!我忙止住了腳步,果真是眼盲心明……
我喏喏道:「腳……站麻了,走幾步而已。」
明爺冷笑一聲,側首朝那女子方向喚道:「嫄兒,藥爐的火勢滅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