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首凝看窗欞,眼瞳在這白雪初停的清晨,凝動著水晶般的光芒,眸光有如秋水一般清寧……風情?
這一幕,讓跨出寢居的我,有一絲怔愣……難道昨夜的人,是我的夢境?
在他回眸的剎那,我竟不自禁的垂眸了……寂靜無聲,風情替我打破了尷尬,聲音很是溫和:「夫人初醒,先將這燉湯喝下吧!」
我點了點頭,看向桌面上的燉盅,眸光飄忽搜尋……終是壓抑住心中話語,卻聽他適時道:「無戈,是丑時便離開的……」
我豁然抬眸,想說他真的來了?出口的卻是喃念:「丑時離開?」凌晨兩三點?難道在我睡著後,他就走了?
莫名的,我心裡有著一種觸動……觸及風情的眼眸,我只覺得今日的風情越加沉靜了?一種難言的靜謐,又似乎是一種悠遠的氣息……我替自己盛起一碗湯,強自鎮定的攪動湯勺。
風情的聲音,帶著飄渺的質感:「夫人不好奇……他去了何處麼?」
我眼睫微顫,看著他的側面;他的眸光並不看我,倒似窗欞外有他探尋的景物一般?我歎了口氣:「如果你想說,你自會告訴我;否則,我問了也沒用,不是嗎?」
風情回眸,忽然笑了笑:「夫人用完早膳,便隨風情一起去吧。」
「去哪裡?」我不解的問道。
風情沒回答,只是顧自將那半開的窗欞闔上?一切停當,他回眸看一眼我手中的碗勺……又是淺淡一笑,卻翩然走出了客房?
在我怔愕的時候,房門再次開合,只見槐兒娉婷朝我走來:「夫人……」
「槐兒,你什麼時候在門外的?」我打斷槐兒的話,匆忙道。
槐兒美眸轉動,搓著小手呵著熱氣道:「我一大早便在門外啦,敲門時……風老闆說讓我在外面候著呢。」
我呆了一下:「很早的時候,風情就已在房裡了?」
槐兒滿面不解:「夫人,風老闆不是一直在房裡嗎?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對了,昨夜……風老闆住哪個房的啊?」
槐兒的小心思已然顯露在面,口中止不住的探尋……見我凝看她,忙又嬉笑道:「槐兒想過了,風老闆這是保護您呢……是吧?這林州多危險啊,指不定就有人打咱們主意呢?冥尊主既然將您交給他……」
「槐兒,」我打斷她的話,輕道:「外面的侍從有什麼異樣?你有沒有見過……見過別人?」
我本想問她有沒有見過冥無戈……卻又覺得槐兒若見過他,哪裡還會這麼鎮定?果然,她不解的搖頭:「夫人所指何人?好像除了我們……這頂層無人居住的呢?」
槐兒還不知道風情將這一樓層包下了?我心中霎時明瞭:風情包下這裡,一來為我的安危,二來定是為冥無戈了!那麼冥無戈,他為何而來呢?他如此隱密的來北真國,只是不讓我一人涉險嗎?
「夫人?」在槐兒的輕喚下,我收回心神,想到他昨夜的柔情,竟面頰微熱?
「夫人,您手中的湯都涼了,槐兒給您換一碗吧?
在槐兒的侍候下,我終是將早膳用完,方將手擦拭好……屋外便有侍從的聲音傳來,卻是來催促我出門的了。
槐兒一邊侍候我穿戴風雪輕裘,一邊訝異道:「夫人,外面那麼冷……風老闆要帶您去哪裡?」
我摩挲著手爐,只見銅鏡裡的自己:眉如春山遠黛,肌膚如雪似緞……忽然發現,我不施粉黛,容顏顏依然如朝霞映雪般絕美;而且面色,也大有一日比之一日紅潤的跡象!
這樣的表象下,我體內的實質是什麼呢?我從沒聽說過『一心散』的傳說,可當我開始在意的時候,它已經在我身上演繹起傳奇:風情不止說過『臨盆之日』會讓我氣血殆盡;他更說過十月懷胎,會凝聚我所有血氣……
一心散,原來還有這種極盡嬌妍的藥性嗎?銅鏡中的我,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更有著粉膩酥融的嬌態……
在我呆呆看著銅鏡,沉浸於悲涼與無奈之間時,槐兒似有感應般的淒然出聲:「夫人,您別多想……如今咱們都在北真國了,只要見了主公,定可以解除這『一心散的』!什麼迴光返照都是假的……」
我回眸看槐兒,她美麗的臉龐儘是關切!是否在槐兒心中,明爺形同於天神?是否認為只要明爺願意幫我,我就可以安然?槐兒又如何知曉,解除一心散不是單靠巫術蠱術精湛便可的?
我看著她,極力釋然的自嘲道:「能迴光返照八個月,也算是第一人了呢?」
「夫人,我們不會死的……」槐兒慌忙搖頭,也帶起了悲腔:「雖然冥尊主絕情……但風老闆這麼護你,主公不會難為您的!只要主公在孩子出生前,研出解藥……您身子就會大好了!夫人,您就信主公一次吧?」
我心下搖頭,歎息著:槐兒,這豈是我信不信的問題?你說冥無戈絕情,你可知道明爺偏偏是為了他才願救我?如若不是為他,風情又如何會護我呢?冥無戈,他到底絕情嗎?為何,此刻我心裡滿是牽掛……牽掛他去了哪裡?難道昨夜的同寢息……真讓我心防盡卸了嗎?
我如此命薄的人,卻偏偏繫著兩條命……我深深歎氣:「槐兒,我連累你了。」
槐兒美眸眩淚欲滴,哽咽道:「夫人切莫如此說,如若不是夫人……槐兒只是昭山的一株槐花樹罷了!能追隨夫人,也是槐兒的福分。」
房外,再度有侍從恭敬的聲音傳來……槐兒忙道:「夫人,您和風老闆說一聲,讓我隨您同去吧?」
我愣了一下:「什麼?」
槐兒無奈道:「方纔風老闆離開時,說讓我守在這裡……可您不是要出去嗎?」
風情不讓槐兒跟著我?我頓時猜不透他意欲為何……
……
滿是銀白的雪景,枝椏上到處是冰柱子……今年的北真國冬季,可真是出奇的寒冷寧靜!不過季節交替,北真國還有春暖花開的時候……有些人,怕是一生性格使然,永遠話藏心間,也不怕憋死!
比如眼前的風大老闆,我想他是一開始便知道藍瑜守在『喜相逢』的吧?當日行經二樓,聽得那一聲『藍公子』……我根本無暇聯想,卻原來是藍瑜!
我訝異的心情,終是在這一路馬車之行後緩解下來,眸光看向眼前一座座頗有些氣勢的大宅!銀裝素裹的天地間,大宅如此靜謐!此處不像林州海岸,他們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我才瞥了一眼景象,便覺得有道視線鎖著我……面色維持鎮定的抬眸,身旁那一身海青刻絲裘袍的青年,果真在看我!
我偏過頭,下意識的讓昭君狐套遮擋我的臉龐,正欲朝風情看去……便聽得他淡然的聲音飄渺道:「藍瑜王爺,大祭司在驛站何處?」
驛站?原來林州還有這樣偏僻的驛站?我對此次的行蹤,終是有了眉目:原來明爺也來了這驛站!
「風老闆請,桃花夫人請!」藍瑜儒雅的領路,也轉開了注視我的目光。
無奈雪太深,我在抬腳時竟趔趄了一下,幸而風情及時扶住我……我剛穩住身形,卻觸及藍瑜再度朝我投過來的目光?
我正準備開口道謝,風情忽然將我打橫抱起?我如此驚愕的看他,卻見他面色純淨無暇,絲毫不以為意的輕道:「雪深難行。」
他只用這四個字,生生將我欲出口的回絕給噎住!看著週遭侍衛僕從,以及藍瑜那不明不白的目光……我終不好拂了風情的顏面!
沙沙的白雪摩挲聲,隨著人的腳步而響……
驛站中庭的暖爐旺著火,那個灰白色的削瘦身影,披散著滿頭白髮,金色面具覆著臉龐……
明爺一手拿著銅火箸撥動巨爐內的灰,一手握拳的敲擊著桌面……忽然一塊燃得通紅的木炭,無聲的滾了出來,溜溜兒的滾落到暖爐的一腳……
我遠遠的看著這一幕,可明爺似乎過了會兒才察覺?他的銅火箸慢慢退出了爐子,在地上不斷敲擊著……似是尋找什麼,又似是故意的擊打地面?
我心下一動:難道他在找那塊木炭?我離得這麼遠都能看到……他怎麼找得那麼辛苦?忽然想起雲州一幕:難道他的眼睛還沒好?照槐兒說的,明爺這眼瞎是好事啊!可這麼久了……他練得什麼神功?
看向與我近在咫尺的風情,只見他也只是在這長廊佇立?不急不躁,容顏清寧的不似人間男子……忽聽『砰』的一聲,杯盞碎裂的聲音傳來!我忙朝聲音來源看去,卻聽藍瑜快步上前道:「來人!」
藍瑜話音方落,屋內便閃現出兩個婢女的身影,齊聲道:「見過小王爺。」
「怎不好生侍候著?」藍瑜厲聲道。
婢女忙齊齊下跪:「回小王爺,大祭司不讓奴婢們侍候左右……」
藍瑜聞言朝明爺看去,又是『當』的一聲脆響!卻是明爺扔了手中的銅火箸,他枯瘦的手捋動長鬚道:「老夫眼盲心明……要這些廢人做什麼?」
藍瑜抱拳行禮道:「明爺息怒,義父也是一番好意!還望您老人家……別讓藍瑜難做?」
明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灰白的發須抖動,冷聲道:「小子,你到今時今日還愚鈍不堪麼?」
「明爺休要多說!藍瑜力薄,卻做不來那忘恩負義的小人!」藍瑜話音鏗鏘有力,俊顏冷凝道:「再說,藍瑜早在五年前……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明爺聽了藍瑜的話,冷哼一聲,不過他似乎沒意識到我和風情在行廊處?風情竟也只是安靜佇立,並沒有打斷他們談話的意圖?
但聽明爺嗤嘲道:「甘心情願受龍躍掌控?很好!小子不識抬舉,老夫也由得你……不過,你以為龍躍能囚禁得了老夫麼?」
藍瑜微一靜默,才道:「您老人家誤會了!義父是禮遇您的,絕無囚禁之意……」
明爺又是冷哼一聲,打斷藍瑜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今時今日的龍躍,讓你們這些小貓小狗來見老夫……也算禮遇?」
我心中微怔:昨夜風情說明爺在林州海岸,怎麼今日在驛站呢?這些姑且不論,單聽他們的話語,明爺和龍躍關係就不像我想像中的友好?再看一眼風情,但見他面色從容,只是定定看著屋內交談的二人?一陣冷風吹來,我瑟縮了一下,只覺得喉嚨微癢……
忽聽明爺冷喝道:「誰在外面……你帶了誰來?」
我一僵,但聽藍瑜忙道:「義父掛念您老人家,只是軍務繁忙,連日來更是大雪壓堵了官道……這不,義父讓藍瑜迎接風老闆來此。」
明爺側首朝我們方向看來,金色的面具散發出森寒的光,而眼眸果真沒有絲毫光澤!只聽他沉吟道:「風兒?」
風情聞言身形越過我,輕盈沉靜的靠近門檻,一貫淡然道:「見過主公。」
明爺聽了風情的聲音,靜默了一陣……他這一沉默,連帶著氣氛也有些僵硬起來?忽聽他緩緩道:「藍瑜,去把老夫的丹房打開。」
藍瑜對明爺點頭稱是,他邁上幾步,似乎有意攙扶明爺……手尚未靠近,便被明爺揮手拒絕,他執拗的語氣朝風情道:「風兒,你扶我進去。」
藍瑜回眸看了一眼風情,風情淡淡一笑:「是。」
明爺『嗯』了一聲,將手伸給風情,一邊冷聲道:「妖孽丫頭,還不進來麼?」
我呆了一下:他真是死性不改,又開始這樣稱呼我了?一邊揣測,一邊跟隨在風情身後,朝他口中的丹房走去……
直至巨大的銅鎖落地,銅門發出低沉的開啟聲……
濃郁的藥草氣味撲鼻而來!漆黑的室內,丹爐的火苗子如靈蛇吐信……
我一時無法適應丹房的光線,卻見風情已攙著明爺入內!似乎進了這驛站,風情便沒在意過我,更沒有隻言片語……讓未及進門的我,一陣忐忑一陣不安?
藍瑜只是佇立在門口,對明爺出聲道:「明爺,可還有吩咐藍瑜做的事?」
「你下去,」明爺沉緩的聲音,自漆黑的丹房傳出來:「丫頭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