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夫人,你能保證你走了以後,再不回來嗎?」格伢不答反問,他褐色的眼眸有著一些沉重:「你能保證,你再不踏入西岑國土,你再也不會見滄奚嗎?」
我心中一緊,這樣的緊炙,讓我無來由的難受,我深深呼吸,只聽格伢輕嘲:「西岑汗王,登基立後,本是王族的傳統……為了一個歲桃花,滄奚一意孤行,遲遲拖延!卻沒想到你真的來了,可你是為何而來?你清楚,我清楚,滄奚不可謂不清楚!桃花夫人,你來西岑半月,臣工驚恐半月,子民告求騰格裡半月……」
格伢的話,不喜不怒,卻猶如一紙罪狀置於我眼前!我知道他為什麼說這些,格伢一向對我有成見的,這也是我找他的原因!他此刻說這些,無非是讓我認清楚身份,讓我知悉自己的處境?
西岑國離雲州最近,雲州乃巫師的集中地,對我的詆毀和傳言,自然如海嘯般洶湧,西岑國的百姓,對我自然也是驚恐的很了!
更何況,前陣子東昭國平西大將軍,戰場上的反敗為勝,讓這個崇尚『因果報應』的國度,更加相信『妖姬帶來災禍』的流言!滄奚想娶我為妃來堵住悠悠眾口,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了!
「殿下放心,桃花深知其中利害……殿下的話,也一定謹記在心。」
「謹記?」格伢輕道:「桃花夫人,儘管人人視你為妖孽,可滄奚視你如寶……你還是執意要走,執意去追尋視你如無物的人麼?」
我一驚,繼而一愣,他說什麼?格伢不是在警告我離開滄奚嗎?怎麼他話鋒完全不一樣了?「你說什麼?什麼執意,什麼無物?」
「滄奚,他身為西岑的王,他既然說出了娶你的話,自然也做出了娶你會有的後果……今早議事後,滿朝臣子無人再敢勸阻,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愕然的看他,想起剛才槐兒也說,滄奚說今早會給臣工交代……到底是怎樣的交代?
格伢神色有些無奈,又有些感歎:「你知道塔裡,為何會受到北真國的埋伏麼?」
我想起古道上的血腥,塔裡的先鋒隊幾乎盡滅,北真國的埋伏?我搖了搖頭:「當時我還沒入西岑,難道這也和我有關?」
格伢輕笑一聲,搖頭道:「和你無關,可你來之後就變了!塔裡繞行古道,本是去西名山,西名山欠我西岑國人情,局勢變幻,北真國咄咄逼人……可惜,塔裡尚未見到空名先生,便被北真國人攔截,當然,這其中南宮妖嬈功不可沒!」
格伢說的譏諷,有些咬牙切齒,我瞬間明白,原來妖嬈不止對我做了惡事,她還洩露了機密給北真國?她是為花吟,還是另有圖謀?我不得不感歎,西岑國的加密措施有待加強,或者說,妖嬈真是了不起?這樣,還被她跑了!?
我不禁道:「殿下,可見人家早就狡兔三窟啊?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南宮王妃真是了不起!」
格伢被我說得有些憋火,面色更冷,我輕笑一聲:「當然,西岑肯定有西岑的考慮,東昭國和北真國結盟……西岑國不看僧面看佛面,對南宮王妃留了情面,誰知道,人家反咬一口,西岑措手不及,所以,這也怪不得西岑防衛疏忽了!」
「你幸災樂禍麼?」格伢略有慍怒道。
「殿下,南宮妖嬈的所作所為,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對西岑來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西岑國若是利用的好,說不定南音國存了歉疚,也還西岑一個人情,或許會與西岑結盟……」
我輕撫長長的髮絲,不想真的觸怒他,回眸道:「你還沒說,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格伢怔怔看我,忽然道:「你這個女人,果然聰明!可若是利用不好,西岑和南音國反目成仇,南音國惱羞成怒……西岑的後果卻是不堪設想!」
我心中澀澀,落寞道:「殿下多慮了,南音國的芙韻公主,既然踏入了西岑國土,結盟的勝算已經很大了,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她和冥無戈一起?我對西岑國和南音國的結盟沒興趣,也不管東昭國和北真國有什麼目的……我只想知道,為何他要和她成親了?這半個月來,我多少次想出宮找他……可我身子虛弱,滄奚更是禁錮著我!
「空名先生為還人情,舉薦了黯冥宮,黯冥宮給了西名山情面,今次芙韻公主來西岑,不過是為冥無戈罷了……」格伢看著我,輕輕道:「你這麼聰明,應當知道以恨結盟,終究有芥蒂;若是以愛結盟,皆大歡喜!」
「愛恨?我不明白你說什麼?」我心裡隱隱不安,有種不敢直視格伢的感覺?
格伢褐色的眼眸,有著一閃即逝的憐憫?他瞥開目光,看向窗欞外道:「芙韻公主的意思是,西岑汗王若是娶新妃,作為賀禮,南音國出兵二十萬相助……」
我心中驚沉,愕然的看著格伢,卻失笑了起來:「這可是交易嗎?這也是,你剛剛說滄奚娶我……能破除謠言的『準備』?」
格伢眼眸中的憐憫更甚,我有些悲涼道:「怪不得滄奚讓我不要擔心!是啊,東昭國結盟北真國,如今南音國援助西岑,再加上西名山的勢力……西岑國自然勝算極大了!這也是,西岑滿朝臣子不再反對滄奚娶我的原因吧?殿下?」
格伢線條分明的唇,輕輕抿緊,復又道:「雖是如此,滄奚待你卻是真心的……你不要誤會他,就算沒有南音國的援助,他也會讓你安然!他尊重你……」
「尊重?」我打斷格伢的話道:「這就是西岑王族的尊重,帝王對人的尊重?殿下,你們太侮辱這兩個字了。」
格伢面色一緊,重聲道:「歲桃花,你可以懷疑任何人,但你不可以懷疑他!他知道你心裡在乎冥無戈,他也知道你是為他而來!在他決意娶你之前,在你昏迷未醒之前,在芙韻公主的條件之前,他就做了勇士該做的一切!」
我怔怔的看他,聽著他的凜冽語氣:「潽禮盛宴後,你昏迷幾日,他痛苦幾日!歲桃花,他愛極你,可你連夢裡都是叫著別的男人名字……他早就知道冥無戈和芙韻公主的婚事,就像你說的,那是別人的事,他管不著!可你來了之後,他看不得你痛苦,他為了你,去找過冥無戈!」
我心中驚悸,卻是渾然未知,只聽格伢冷聲道:「他身為一國之君,在這邊城僵持時,他竟寧可不要黯冥宮的勢力,他也要問清楚,問他為何放棄你?為何要和別人成親,他想知道你在他心裡,是否和他在你心裡一樣!如果一樣,他願意讓你和你的心上人,成雙成對……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呆呆的不知所措,我一直沉浸在對無戈的思念,沉浸在不解,我究竟明不明白,我又該明白什麼?
格伢的聲音,如利刃滑過我的心扉:「冥無戈說,他曾經是有過一個桃花夫人,但那個女子早已離開了他,不知蹤跡……聽聞早已不再人世了,而他並不認識你。」
我眼眶水霧瀰漫,為何每個人都說他不認識我,他忘記我?為什麼三四個月前,又有他的密函?冥無戈,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眩淚欲滴,他不可能忘記我,他肯定是故意的,對了,我容貌變了,所以他說不認識我,肯定是這樣!我微仰起臉龐,慢慢鎮定下來,待我和他獨處,他就會告訴我了……
「殿下,如今你也希望我嫁給滄奚嗎?你今天來此,只是讓我認清楚自己的處境嗎?」我強裝淡漠道。
「我會幫你!」格伢冷凝道。
我一愣:「你真的……幫我?」
「既然你不肯死心,我幫你……不過歲桃花,你記住,你一旦踏出西岑王宮,就不要再回頭,否則我會殺了你!」
我不可謂不驚的,但是我看著格伢森嚴的眸光,卻又沒有任何驚懼顯現:「其實,殿下現在就可以殺我,不是嗎?」
格伢面色冷凝,喉結微動,瞥開目光道:「你以為我不敢?」
我沒有說話,敢不敢可不是由我說了算的!卻聽格伢復又出聲:「草原上有一句話,有二心的女人,就和有異心的狼一樣,隨時會咬斷主人的喉嚨……所以,我幫你!」
把我比喻成狼?我不禁心想,那你為什麼不痛快殺了我?不過,我可不敢再說出來!「殿下對滄奚,兄弟情深!早在三年前,桃花便感受到了!所以,殿下放心,桃花既然決意離開西岑,自然和殿下想得一樣……桃花在此,多謝殿下了!」
格伢隱忍的看我:「黯冥宮尊主,真有那麼好麼?」
我一愣,沒想到他忽然如此出言,心中卻有著莫名的苦澀,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說過,他去哪裡,我去哪裡。」
格伢怔愣了一刻:「誓言?」
我一怔,隨即輕輕道:「是啊,誓言,亦是承諾。」
「值得你為他放棄無數深情,無數的好男兒?」我愕然的回眸看他,格伢卻隨即偏首:「……滄奚會比他更好,更愛你,更護你,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放棄你!你這樣決絕的放手,會不會後悔?」
格伢此刻的聲音很是緩和,似乎少了些森嚴和冷漠,讓我有一絲怔然!我心裡隱隱的酸澀,卻是無力道:「或許,我不該踏足西岑……他說過,人情債,很難還的。」
「桃花夫人,你是個很無情的女子,亦是很絕情的女子……你這樣的女子,卻又讓人無法釋懷!萬能的騰格裡在上,真該讓你……遠離我西岑國土才是。」
我回眸,格伢古銅色的臉頰泛起微紅,卻已經轉身朝外走去,那身姿快的不得了,我不禁又驚又愣……
「夫人,鬼爺那裡怎麼還沒消息呢?聽西岑侍衛說,南宮妖嬈已經在北真軍營了。」槐兒一邊挑撥燈芯,一邊自顧自的說著。
「狐狸做事,沒有十全把握,他是不會傳消息回來的。」我聽著夏夜的蟲鳴聲,輕輕道。
燭火了亮了些,槐兒臉上也欣喜道:「夫人和鬼爺接觸,也就短短幾日,為什麼這麼肯定?或許,他根本沒去做呢?」
「你不是很相信他嗎?不是開口閉口『鬼爺說』嗎?現下怎麼又懷疑了?」我透過窗欞,看著滿天繁星。
槐兒走近我:「誰對夫人好,槐兒就聽誰的!如今這麼多天了也沒消息,我可猜不透那鬼爺……夫人,我們和他又沒深交,你相信他嗎?」
我心中的沉重感,緩了緩:「相信?槐兒,我誰都信,我也誰都不信……但是狐狸的行事風格,我還是能猜得幾分。」
「為何?」槐兒好奇的看我。
我將心中的沉悶放下,回眸淺淺一笑:「很多跡象都可以看出來……比如說,落馬鎮的三位爺,為何他們都猜測,狐狸選誰為妻?正如梅清所言,狐狸娶妻前,是不會表露出愛慕誰的……一個人能做到這樣的深藏不露,他就不是一般人了,他行事自然是十拿九穩的。」
槐兒點了點頭:「這倒是,鬼爺平日裡,表面放蕩不羈,那三位爺可都心懼著他呢!」
「能成為鬼嶺的主人,自然是有非人的手段了。」我並不以為意。
槐兒忽然『哦』了一聲:「夫人,槐兒倒是覺得,鬼爺選妻……能夠那麼深藏不露,還有別的原因。」
我被她『發現新大陸』似的表情引得好笑,順著她的話道:「槐兒姑娘,說來聽聽。」
「我看那鬼爺根本沒有真心喜歡那些女子,哪有說不成親就不成親的?哪有妻子死了,就娶妻的?」
槐兒一手支著臉頰,很是可愛的繼續道:「我看哪,他娶妻就是任務……如果真的深愛前妻,哪裡會那麼快籌備新婚的?我在槐樹洞那麼些年,見過多少孤魂野鬼啊……」
我怔怔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