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的翦水雙眸微顫,看向眼前的花景,輕歎一聲:「九妹需要九轉養生丸續命,姐姐又何嘗不是?只是姐姐和九妹不同的是,我早已知曉,而你一直未知。」
我心驚著,果然如此!「那五姐,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那一年,我和三姐負義父之命,一起去了東昭國,我以為自己遠離了北真國,心氣也多了一些,我不想一直活在別人的掌控中……我天真的以為可以這樣就逃離,於是我便嘗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迷迭淡笑著看我,好像在說什麼很家常的話。
「你的三姐,是龍躍的第三個義女?」我想起那個神秘的三姐。
「你沒見過她,也不必管她是誰。」迷迭淡淡轉移道:「沒有人可以抗拒義父,也不要僥倖,這是無藥可解的毒……」
我豁然看向她,無藥可解的毒?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是什麼毒?」
「此毒厲害,但是需要時日才能被施毒者控制,這兩年裡已經進入了你的骨血,」迷迭看著我的驚慌神色,寬慰道:「只要你聽話,義父會每隔三個月給你續命,或許你可一生不發……」
「若是,他認為我不聽話呢?」我心驚的打斷道。
「否則,你離奇沉睡後,接下去再發作,便會是噬心噬骨的痛……九妹,沒人挨得過的,曾經我也不相信,可我熬了一年,我終是回來了,我一身的武功也因此廢了。」
她眉目哀傷,復又淺淺一笑:「在所有義子女們中,原本義父最疼愛我……可是我曾經背叛過他,又失去了一身武藝,所以這些年馨子那樣欺辱於我,他也不再對我仁慈。」
我驚愕的看她,原來她曾經也和馨子一樣?原來……我霎時心如芒刺:「五姐可以和我說說,這毒發作是怎樣的嗎?」
迷迭輕輕執起我的手,我能察覺到她的顫抖,她卻是幽幽道:「若是不能及時得到義父的續命丹,初次發作便是昏睡,醒來後還未拿到續命丹,下次就是錐心之痛了!這樣的痛,足足有三個時辰之久,能熬過了就過了,可是每隔三個月會毒發一次,沒有真正的解藥。」
「你熬了一年,還是回來了?」我驚愕的看她,可真是強悍啊,難道我這樣莫名的沉睡是一種警告嗎?還是龍躍覺得我有異心了?難道,朗梨已經將我當日的不尋常告訴龍躍了,可朗梨也不知道我見過冥無戈了啊?
迷迭落寞悲傷的神情看向遠方:「是的,我被折磨的怕了,就是三姐也是怕的,所以她雖然不甘不願,但還是臣服於義父。九妹,我真的當你是至交,你可信我?」
我對上迷迭的眼神,她那樣無奈,那樣關切,又那樣溫柔的看我,我不知如何以對,更無法拒絕,我發現我終是心軟的,淺笑道:「是五姐替我求來的續命丹嗎?」
迷迭點了點頭:「義父不讓朗梨在你膳食中放下解藥,這次是義父對你的小小懲戒罷了!你平日,莫要違逆義父的意思,朗梨雖然少言,但你的舉止義父一清二楚……」
迷迭忽然神色幽深的看我,我有些不解道:「五姐,怎麼了?」
「你很愛他?」
我一愣,迷迭微微偏首道:「黯冥宮尊主,你愛他?」
我詫異的看她,臉上燙了起來:「你說什麼呢?」
迷迭那樣怪異的對我笑笑,眼眸微轉:「九妹,你是如此聰慧玲瓏的女子,卻也迷失在男女情愛裡麼?或許你以為旁人不知,可是義父卻已經知曉了,原本他是等著你自己醒來後回府找他的,我只是幫你走了這一趟。」
我心裡驚愣,卻依然道:「謝謝五姐。」
迷迭搖了搖頭,柔道:「你我還有什麼客氣的,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更是不能有情愛的人!如今在這深宮,更是要小心謹慎,九妹?」
我不解迷迭忽然喚我名字,她卻附耳道:「國主對你,確是不一樣的……」
我忙搖頭:「五姐!我是他的棋子!你誤會了……」
「棋子?」迷迭笑著看我。
「不管是什麼,五姐,你認為我這樣容貌的女子,會得到他的愛不成?」我冷笑道:「這其中牽扯的怕不是一個兩個的機謀了。」
迷迭溫婉一笑,更襯的她花顏月貌之動人,她想來也是同意我的觀點的,畢竟放眼北真皇庭,絕色美女多得可以把我淹沒到黃土裡,身後宮婢身影近前:「郡主,國主該下朝了。」……
龍浪面色冷漠至極的看我,如果不是我在黎明時,親耳聽到他的另一面,我真是打死也想像不出,他會那麼失態對一個人說那麼多話,可是此刻他的容顏實在冷淡的不行。
龍浪如清澗般的聲音,冷淡道:「想出去走走?皇庭很悶?」
我靜靜的看他,又慢慢垂目:「國主,奴婢本是一介布衣平民,更是卑微的商人,國主需要奴婢回來時,奴婢自會回來。」
龍浪袍袖輕揚,侍奉的宮人們盡數退下,直至內庭只有我和他時,他冷冷笑了,卻是漫不經心道:「孤王需要你,你便會回來?這話說得好呢。」
我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請求出宮罷了!本就做好了受他刁難的準備,當即恭謹道:「聽說義父多有掛念,奴婢特此向國主提及,請國主施恩。」
「既然這麼想出宮,那就去吧。」龍浪忽然轉了語氣,我心中微怔,他這麼爽快就允了我?不可能,肯定後面還有什麼條件!
「還杵著做什麼?」龍浪聲音冷冷道。
我一驚:「謝國主!」
我總是覺得奇怪,他既遣散了所有宮人,卻只為了這樣應允我?還沒有附加條件?他不是一直囚禁我,怕我跟黯冥宮的人跑了嗎?還是,他已經知道我受制於龍躍,所以不擔心了?
我滿腹疑慮的朝寢宮外走去,直到我和朗梨出了宮門,也沒有侍衛追出來,終於相信這是真的!龍浪,到底哪裡不一樣了?他的面色,明明比以前更冷酷了啊?
難道,龍浪想要放長線掉大魚?我是魚餌?我心中一驚,看了看身旁的朗梨,緊抿唇,掀簾對馬伕道:「先回王府!」
直到我回到王府,我終於想到怎樣妥帖的去四海樓!朗梨神色依舊,我轉身對她喚道:「朗梨,我出宮不容易,此刻我先去見義父。」
朗梨恭謹道:「是。」
我點了點頭:「開春了,林州有些事該處置,你即刻幫我轉告林大發林掌櫃的,讓他今日宴請些人到四海樓,就說事關林州商地之事。」
朗梨一頓:「午時就要嗎?」
「是,越快越好!你知道的,國主不容許我在外耽擱過久。」我故意加重了龍浪的意思,我不管龍浪是否真的另有手段,就是龍躍這一關,我也要小心,既然無法不讓人注意,那麼我就大張旗鼓,讓四海樓再熱鬧些!我不想做魚餌,就要多些人來掩蓋耳目。
朗梨應聲稱是:「郡主先去見王爺吧,屬下在午時之前會辦妥。」
我匆匆跨入前殿,龍躍正端坐在太師椅上,輕輕抿茶,想必已經得到我回來的信息了,他犀利的目光瞥了我一眼,我很是乖巧的上前:「義父,女兒回來了。」
龍躍今日的面色似乎很是憔悴?他輕咳一聲,放下手中的茶杯:「怎麼,身子好多了嗎?」
我點了點頭:「多謝義父關懷,好多了!」
「心裡怨懟義父嗎?」
「女兒不敢。」我隱忍著,要演慈父孝女的戲,就演到底吧!
龍躍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我被他的笑聲震的心慌,他慢慢站起身,卻有些氣喘:「桃花,你是本王最滿意的義女!」
「多謝義父誇獎!」我知道龍躍定然不相信我會沒有怨氣,隨即道:「女兒確實不明,望義父指點。」
「你很想知道,為何本王會任由你毒發?你認為你沒做錯事?」龍躍似乎了然道。
迷迭說是因為冥無戈?我籌措道:「女兒確實……不知。」
龍躍呵呵笑著,忽然桌面重響一聲,我心中受驚,面色故裝鎮定,可他手中的茶杯已然碎裂:「桃花,你是個聰明人,卻也是個健忘之人?你告訴本王,是否見過冥無戈了?」
他真的知道了!我垂眸,點了點頭。
「那你可記得你認本王為父時,答應過什麼?」
我恍然想起,兩年前我認父時說過:不入東昭國,不見黯冥宮人!我當時以為那個天人男子對我無愛,與我物是人非,更不可能……會和我這樣不潔的人在一起!
「怎麼?想起來了?」龍躍沉吟的看我,卻是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心中顫動的跪下:「義父明鑒,女兒正是因為無意間撞見了冥無戈,才匆匆回京的!此事,朗梨應當清楚!」
龍躍靜默著看我,面色凜然道:「義父自然清楚!所以乖女兒,義父才讓你認清你自身的處境,否則他日再踏錯一步,所誤的,就是你的小命了!」
我心中一慌,到底他要警告我什麼?是故意讓我知道我的命受制於他,讓我更加忠心?「義父大恩,女兒不敢忘懷!」
龍躍神色微緩,也沒讓我起身:「桃花,你一入皇庭,義父可就見不著你的人影了啊?」
我心中一動,恍然明白是自己大意了,龍躍還怪我沒有多回來見他!或者說,他要借我得到什麼?「義父有所不知,國主喜怒無常,女兒很難出宮。」
「雖說如此,可義父卻聽說,國主對你很是不一樣啊?你倒是說說,最近國主如何?」
龍躍以前對我都是旁敲側擊,今日卻是如此直接?我心下沉吟,看來這個老狐狸很難瞞騙啊!「義父,女兒被他下了『一心散』!」我狠了狠對他說了出來,以示忠心。
「一心散?」龍躍眉頭一皺,卻是目光驚異的看我:「他真為你而煉製一心散?」
什麼叫為我?「這是宮中秘藥,妃子都用的,義父不知嗎?」
「是秘藥!卻不是妃嬪有幸得到的……桃花,你可真是本王的好女兒啊!」龍躍忽然猖狂大笑的看著我的臉,滿是不可思議的神色道:「很好,很好!你可要好好侍奉國主!」
我驚愕的看著他,有幸?我被龍浪下了一心散,龍躍竟然一副高興至極的樣子?
「本王與黯冥宮是敵非友!」龍躍忽然重喝道:「桃花,你是否愛上了冥無戈?」
我一驚,忙俯首道:「義父誤會了,女兒……沒有。」龍躍與黯冥宮到底有什麼仇?
龍躍忽然冷聲道:「黯冥宮雖然厲害,但是冥無戈也不可能解你身上的毒!你可要看好自己的心,你唯今要做得就是讓國主滿意,讓他真正愛上你。」
我深吸一口氣,心麻木了起來,我和冥無戈在一起是遙不可及的奢望,為什麼人人都要這樣威脅我?讓龍浪滿意,還要怎麼滿意?霎時,我聲音掩飾不住顫抖:「女兒會對義父盡忠,但是女兒沒有把握國主會……愛上我。」
「把握?這倒不需你去算,本王原也沒有把握的,不過如今看來,這世上果真是無難事!」龍躍目光幽冷的看我一眼,面色卻是慈和起來:「義父不知道,乖女兒你不愛冥無戈的心意有多堅決?」
我心中繁雜不明:「義父要怎樣才相信?」
龍躍在我身前,聲音沉緩道:「本王膝下子女多,難免不能照顧周全,所以對犯了過錯的孩子,一向是恨鐵不成鋼!尤其是女兒家的心,更是不能捉摸……就如迷迭,她當年回來,是以自廢武功向本王示忠……」
他忽然緩了緩看我,我被他的目光看的心驚,原來龍躍還是不信我?他這是暗示我嗎?我見了冥無戈,對他來說是很大的過錯?龍躍狀似歎道:「人啊,不知疼不長記性!」
長記性?我想起龍躍懲戒犯錯屬下的一幕幕……還未回神,龍躍不經意間的袖口微轉,那先前被他震碎在桌上的茶杯碎片,不偏不倚的掉落在我身前,看著那鋒利的碎片,我顫了一下。
「桃花,錯了就是錯了!義父想聽你再說一次,『歲桃花,不會再對冥無戈動情』,就這麼一句。」龍躍眸光犀利的看我。
我氣血一陣陣的翻湧,隱忍眸中水霧,心卻似要痛裂開來,緩緩拿起地上的碎片,壓抑著,以最淡漠的聲音道:「歲桃花,不會再對……冥無戈動情!」
我的右手,將那碎片重重的劃在自己左手臂……血跡漫過手臂,如鮮艷血紅的花朵暈染開來,這是一條極深極長的傷,疼過頭了便是麻木,我真的覺察不到痛,在我艱難說出那個人名字的時候,心裡的疼已經代替了我身上的疼!
我狠狠的將疼痛掩飾下去……『父親』『母親』『女兒』這幾個詞對我來說就是諷刺……情愛,從一開始也不是我能奢望的!當我得到一點,我的折磨也相繼而來了……
龍躍目光緩了下來,定定的看我道:「你是義父最滿意的女兒,今日卻要如此自殘,可知為何?」
我強忍住越來越多的痛:「女兒不該見到冥無戈,義父為了讓女兒『長記性』!」
「很好!你要怨要恨,就該怨恨那個讓你痛的人!黯冥宮,從來都是你我的敵人!起來吧。」
我支撐著站起身來,龍躍緊緊的看著我鮮血淋漓的手臂:「不過,一時之疼換一生之痛,或許也是件幸事!」
「謝義父。」我瞥開眼睛,不敢看手臂上肉已外翻的傷口,血還在流,我知道除非有整形,否則這條疤痕會一直橫貫我的小臂,會跟著我一輩子……
龍躍攤開掌心,我赫然入目的是一個扁平的紙包,我愣一下,但聽他冷冷道:「將這個收好。」
他這是給我傷藥嗎?我接過紙包在手,正不解,龍躍卻道:「黯冥宮的勢力,遠非你我所能想像,昨夜和冥無戈的交手,本王也是元氣大傷……」
我心中大驚,怪不得今日的龍躍面色如此憔悴!冥無戈昨夜來過了?我忘記了手臂的痛,吶吶道:「女兒……不明白。」
「你手中的是我北真祭族的秘藥,下次你再遇到他,就放到他的茶水裡……」龍躍目光犀利幽深的看我。
我手中顫動,發現手中之物如此燙手!似乎渾身都少了很多力氣:「義父?」
「桃花,本王與黯冥宮早已勢不兩立,你可要切記!」
我終是點了點頭,強忍道:「女兒明白了……女兒午時還要會見商流,請義父恩准女兒先行告辭。」
龍躍輕輕『嗯』了一聲:「流連商流,要有分寸,這個你心中自當清楚,本王也無需多說,去吧,先把傷口包紮好。」
我踉蹌著穩住自己,轉身間,淚水終如斷線的珍珠滴落下來,腦海一片空白……我是否要活下去?!因為我的命,來得太不容易……我的命,是拓跋離換來的!可是我落到今天,是不是也有人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