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不語,不想看他,我的命為什麼要被人別人掌控?可是在這個古老的時空,事實卻真是如此!他忽然捧起我的臉,強迫我對上他的,氣息吹拂在我唇際,我察覺到時他已經俯下俊顏,我躲閃不及,他一手覆住我的後腦,唇卻是前所未有的輕柔?
我意識過來,憤怒已極的推開他,以手擦拭他方才親吻過後的餘溫……他似乎有一絲怔然,庭外有齊公公的聲音適時道:「國主,蘿姬娘娘的鳳駕已到寢宮……」
「滾!」龍浪看著我的眼眸泛起冷意,卻是打斷了齊公公的回稟。
齊公公身在外庭不明白裡面發生了什麼,但隨即匆忙的聲音道:「是!」便再無了聲響,果然是侍奉龍浪的老宮人了。
氣氛重又靜謐,他冷冷的看我,一手慢慢握成拳,我強裝鎮定的瞥開目光,卻見眼前一晃,龍浪忽然邪肆一笑的轉身,淩縭袍袖拂向窗幾,嘩啦一聲巨響,那窗幾木屑散碎飛濺開來,伴著琴弦斷裂的聲音,連帶著原本窗几上放置的物事都狼籍一片。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發怒,心知是我惹怒他了,可我動也不想動,要殺就殺吧!大不了,再讓歲姬收一次,大不了……我會魂飛魄散!或許那也不是件壞事?
只是,我的命是用拓跋離的自由換來的,我本不應該這麼不負責任,可是如今的我,卻很想自私一回!拓跋離,對不起……
龍浪指著地上的那些物事,冷怒的對我道:「除了冥無戈,這是不是你心心唸唸的?」
我怔愣了一下,不解的回眸,看向他所指的那片狼籍,微弱的光線下實在不大看清,但當我觸及那個長長的木匣子和那露出來的斷弦時,我心中卻是微顫,感覺那麼熟悉那麼遙遠……
那個匣蓋散落於地,『紫韻』在這微弱的光線中依然散發著紫光,赫然雕有菊花晚霞,紫檀木的幽香早已淡淡的散開來。
「明昭牧,他對你可真是情深啊!」龍浪身形一晃,來到我身前,飽含怒意的扣住我的手腕,拉回我的思緒,他從未有過的失控神情道:「你這個女人,究竟蠱惑了多少男人?」
我或許真的很累了,只覺得心跳很緩,緩得我幾乎察覺不到了!顧不得手腕的疼痛,也顧不上他的嘲諷,只是意識渙散道:「紫韻……」
龍浪因為冷怒而未覺我的異樣,依然幽冷道:「孤王原以為只有冥無戈會為了你,三番兩次視我北真皇庭如無物,哼!倒是沒料到,連西名山的暗人都出動了!明昭牧遣使暗人,卻只為了給你送這樂器?歲桃花,你說可笑嗎?」
昭牧?我悠遠的記憶,慢慢的揭了開來……那個說要陪帶我去大漠,卻又讓我看不透的男子,暗人?又是暗人?那一襲青衫玉帶的男子,在我渙散的意識間再次轉換,那個男子一襲雲裳,那額飾一條煙玉絲帶,恍如天人,他的眼眸從不捨變成了無止盡的淡漠……
我再也無力支撐的倒了下去,虛浮不已的失去了意識,似乎聽到有人在呼喚我,在威脅我,不管了,什麼都不想管了…………
白霧縹緲,那一汪浩淼池水,似乎無邊?我昏頭了吧,既是池水怎會無邊呢?我自嘲的輕笑著,俯身看向這泱泱水池,池水倒映起我的影子,除了翦水雙瞳依舊,面容空靈的不似人間女子?
我忽然聽到一些腳步聲傳來,有聲音道:「星君,你們不可以進去……」
我不由的有些懼怕,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慌忙朝一邊躲去,卻無處可藏,腳步慌亂著游移池子的一側,朝那白霧最深濃的地方奔去,近了,才發現此處有著若有若無的清香,隱隱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白霧縹緲著籠罩我,我撥開霧氣才發現,原來這香氣來自這裡唯一的盆栽!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清幽的花,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它通體潔白,似乎不惹塵埃?
若是不仔細去看,會將它遺忘了吧!我一時怔愣著,它的土已經有點干了,估計真的被人遺忘了,這是什麼花呢?我一邊在它旁邊蹲下藏身,一邊鞠起一捧池水幫它澆灌,看著它,我似乎忘記了慌張,它依然淡淡的佇立在花盆中那樣的……孤傲淡漠?
我不由的想著,這是什麼地方呢?忽聽腳步聲音越來越近,我驚了一下,他們也朝這邊來了?孩童的聲音又呼喝道:「星君,你們來瑤池做什麼?」
瑤池?瑤池不是在天上嗎?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捲簾仙童,今日瑤池來了客人?」
「星君,娘娘說了,沒她的赦令,從今而後不管是誰都不能靠近瑤池……尤其是鎮星君你!」
那男子有些不滿道:「我?我犯什麼錯了?」
「這我可不知……噯,熒惑星君不許過去……快回來!」
有人低笑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那邊似乎有些鬧騰?我既熟悉又陌生,忽然一個人影閃過,一股巨大的衝力襲來,『撲通』一聲我身形不穩的朝池中甩去,我竟然在這迷霧中被人推下來了?
我卻呼喊不出聲音,還好池水不深只到我胸口,我有些驚慌的抬眸看向池上的人,四個各有千秋的俊美男子?那個撞我下水的,竟然有著淡藍的眼眸,可是我一個也不認識!
那個男子墨瞳晶瑩,他的臉那麼溫情的對我微笑著,手臂朝我伸來,我迷迷糊糊的任由他拉我上岸,他身後的仙童輕歎道:「辰星君,謝你了!不過,你們還是快走吧?她方從崑崙山來,這道行太淺,你們都把她嚇傻了,若是娘娘追究起來,歲星君也逃脫不了……」
那個離我最遠的青年男子,搖了搖頭不以為意道:「我早說沒什麼好看的。」說罷便欲離去,我卻渾身冷了起來,意識再次模糊了……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幽冷的氣息籠罩著,我恍恍惚惚的無力睜眸,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有人在一邊說話,聲音甚是耳熟:「……妾身不敢,妾身是她的姐姐,她的病情自然是有些清楚的……」
「為何如今才說?」這個一向對我慵懶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如此冷酷!
「國主……好疼……」女子有些顫抖的聲音,聽著聲音,龍浪定然又對別人不知輕重的施手了?片刻後,她匆忙道:「這三日,妾身一直求見國主,可是國主只顧著妹妹……不見任何人,況且妹妹一直在國主的龍榻上,妾身也進不來。」
我想起來,我的義姐迷迭?她說什麼,我在龍浪的龍榻上?我昏迷很久了嗎?
「你給她服下的是什麼?」龍浪冷冷的問道。
「只是妹妹平日裡服用的養生丸,妹妹體質一向不好,義父一直用九轉養生丸續著她的身子……」
我什麼時候要靠藥物續命了?我不記得我身體不好啊?恍然想起那日梅林中神色莫名的迷迭,她臨走時對我說『……若是妹妹覺著疲乏,就告訴我。』好像從那以後,我真的越來越累了?她又如何知我會乏力?
迷迷糊糊間,我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等我再次回復了意識,我渾身似乎有勁了許多!我緩緩睜開眼眸,原來是深夜了?
尚未來得及環視,我便看到了坐在我榻尾的人,他此刻正斜倚在那裡,我心中驚了一下,隨即想起來我正在他的寢宮裡,這張床也是他的龍榻,我這樣躺著的角度,不必花一點力氣便能將他的容顏盡攬眼底,他似乎正閉目歇著?
這偌大的寢宮,只有他和我!燭火已經燃了大半,可見夜之深,他怎麼還這樣靠著睡?這樣龍浪,一點都不讓人覺得壓迫,猶如無瑕的校園大男孩!從沒見他的鬍渣,此刻他下頷處有些痕跡……
我這樣無所覺的看著他,腦海中不斷浮現他的種種,心中卻是一陣陣的哀傷,沒有他,我就不需要這麼痛苦了吧?我無時無刻不恨他,甚至很想殺了他!心下狠了狠,我抬起左手。
可看著這個指環,我再次想起了那個天人男子:冥無戈?不要恨我……你那麼厲害,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並不如傳言那樣,你曾說你這一生從未恨過一個人,我是你第一個恨的人,但是你對我的恨,在這兩年裡早已說不清了……那麼,你以後也不要恨我,好不好呢?
眼淚,終是在我不知不覺間滑落枕巾,我手上用勁欲朝向榻上斜靠的人……卻忽見他的眼眸微動,我慌忙收斂了神色,側首朝內閉目裝睡。
小心翼翼的呼吸著,深怕這個惡魔看出來!床榻微動,我能感覺到他果真醒了……良久,我面頰上忽然有他的觸覺拂過,心中微驚,但聽那一聲似清澗似慵懶的聲音低喃:「夢裡,也要哭泣嗎?」
隨之又是一陣靜默,我心跳卻亂了起來,他看到我的眼淚了?
「或許,你是為了躲避,才不要醒來?我當著你的面,每天殺一個為你診治的人,你都無動於衷嗎?」他那樣清淡落寞的說著,我卻心顫了起來,自己嗜血,卻又加到我頭上?
「若是,你再不醒,天明後,孤王是否要將你的義姐也殺了?」
我心中萬分顫動的佯睡著,在我身旁的是個邪惡的魔鬼,只是他真的有著天使的容顏!
我才這麼想著,卻聽他落寞那麼契合的笑了:「歲桃花,在你心裡,孤王或許是個惡魔,你心心唸唸的是你的舊情人……你知道孤王后宮有多少美女嗎?你知道孤王要風騷,要純情的女人多得是嗎?」
我心驚著,我當然知道!不管龍浪重不重女色,帝王的女人總是多的!我手上一緊,原來他執起了我放在外面的手,他將我的手包圍在掌心,幽幽道:「女人,之於孤王只是可有可無的玩物罷了……何況你要美貌沒美貌,要身段沒身段,可就是你……」
他有些恨聲,卻又帶著一絲無奈道:「你這個女人……夜夜這樣折磨你,你究竟有感覺嗎?孤王自恃自制,卻沒想到也和冥無戈一樣失足,可見孤王早該殺了你!或許你以為孤王痛恨冥無戈,才這樣待你,錯了,不是!」
我一陣陣的恍惚,他如夢囈般的摩挲著我的手,聲音隱忍著痛苦:「……不知何時起,孤王看見那些女人,就全是你的臉!我龍浪可以做錯任何事,但是不可以愛,你明白嗎?夜夜折磨……你這個女人,還是那麼的無動於衷!你可知道我和她們在龍榻上時想得是什麼?我在想,你到底喜歡誰呢?他們哪一個人會讓你在床上更快活呢?」
我沒想到這個冷酷嗜血的帝王,會有這樣的一刻?可是這些話入耳,我是一陣陣糾結的心火翻湧,卻不能有什麼動作,他是以為我昏迷才如此反常的,若是我知曉了他內心的陰暗,他會更變態的折磨我吧?
可是,這個惡魔,嗜血,腹黑的結合體說得是什麼?我沒聽錯吧?愛?他對我的是愛?蒼天……敢情這個惡魔不懂愛,發現自己看到女人就是我臉,就以為自己愛上我了?然後就要折磨我,怪我讓他記憶深刻?
「一直以為,你是你,我是我,你我永遠成不了『我們』!何況你是我的棋子,是冥無戈的軟肋,該毀的時候,就一定要毀去!可我卻越做越偏離了軌跡……」他自嘲的一笑,我才發現他不再刻意以『孤王』自稱了?
「你昏迷三日不醒,我竟然會為你難安,這真是前所未有的笑話。」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連殺三個太醫了,估計是龍浪這個惡魔一樣的瘋子,自己怕人看笑話吧?所以就殺人滅口?姑且不論他為什麼要這麼在乎我,我可不相信這是愛,愛?如果他也會愛,那麼太褻瀆這神聖的情感了!
或許他又有什麼伎倆要對我下手?我心底裡寒戰四起,我該怎麼辦?從沒像此刻這樣的想要逃離,原來北真國之於我,也是極其罪惡的處境?
幸好我是側首朝內的,否則我還真不知道如何制衡眼眸的顫抖,不知道過了多久,庭外傳來那齊公公特有嗓音:「國主,早朝了,奴才等來侍候您洗漱。」
原來天亮了!龍浪慢慢將我的手放入緞被下,我聽到了一些響動,時間慢慢過去,內庭重又陷入了安靜。
我睜開眼睛,週遭一片寧靜,心知外面定然是守衛重重,我竟然並沒有昏迷三日的病人樣?若不是我真的毫無意識,我真懷疑我只是小睡了一會兒!
萬分籌措的坐起身來,環視這個帝王的內寢,沒有了龍浪,這裡依然籠罩著那令我心悸的氣息,我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我昏迷之前的『案發現場』,此刻的窗欞下早已一塵不染!
我呆呆的看著,忽聽一旁『噗通』一聲,宮女的身形出現,她慌忙跪下的聲音驚道:「你,桃……桃花郡主,你醒了!?」
我也是略驚的看向她,這是面熟的宮女,以往我和她沒什麼區別,此刻她的神色很是怪異,我莫名的看她,知道她不是懼我,是懼怕龍浪吧!
「奴婢,奴婢去回稟國主……不,奴婢去回熙姑姑……」她慌張的站起身,轉身朝外奔去。
我看著這個宮女驚慌遠去的身影,無力想更多,若太清醒了,我怕也和她一樣的恐懼?只是一會兒功夫,我便在熙姑姑等宮人的細心照顧下,進了一些膳食,換了一身衣衫,此刻我猶如孤魂一樣的朝外走去。
身後的熙姑姑謹慎道:「郡主,國主下朝見你無恙定然寬心,請您好好歇息才是。」
我對她淡笑:「我只是想看看太陽,姑姑不放心,可以讓人跟著我。」
熙姑姑忙垂目道:「既然郡主執意要出去走動,請郡主不要走遠,國主半個時辰後會下朝……」
我側首微閉雙目:「姑姑可知,當日那砸碎的秦箏……被扔去了何處?」
熙姑姑一愣,恭謹道:「奴婢不知。」
我深吸一口氣,其實她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吧?我舉步朝外走去,身後已經有宮人跟了上來,我無力的想著,跟就跟吧!我不過是龍浪的囚奴罷了,就讓我在他回來之前喘息一下吧!
北真皇庭的御花園,有著別具一格的清幽之美!宮人各司其責,穿梭在園中,安靜而有條不紊,只是沒人敢去想,他們的主人是那樣一個暴戾善變的男人,他執掌生殺大權,野心更是波及諸國……
看著遠處的彩蝶翻飛,我心中微動,朗梨因為不能在內庭侍奉,我只能對身旁緊跟我的宮婢道:「我很想見迭妃娘娘,你幫我去請她來此可好?」
宮婢微驚,思慮了一下,看了看那些尾隨在後的宮人,卻又不敢逆我:「奴婢速去速回,郡主萬萬要在此等候!」
「我不會讓你難做,你去吧,除了你,他們也會看著我,不是嗎?」我深知,這名宮婢是怕沒看住我的下場,她見我這麼說,終於定了定,轉身朝後宮走去。
我本不想麻煩她,可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我是如何被龍躍控制的,既然我不能走遠,那就讓迷迭來見我吧!我苦笑著,到底我的命是何時被龍躍控制的?原來我身上除了龍浪的一心散,早就已經有藥物控制了我的生死!兩年來,是我太天真了!
我沉浸在思緒中,一個不經意,撫摸花枝的手指一痛,血珠子霎時從指間冒了出來,我回神看向手指,身旁花圃裡恰巧出現一個人影,那人似是花匠模樣,我看了他一眼,他竟遞給我一塊手絹,我一愣,看著這個陌生而平凡的宮人容貌,我並不認識他?
更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宮人,能注意到我這麼細微的刺傷,不由得對他微笑表示謝意,他卻只是將手絹快速的放入我的手中,沒什麼表情的繼續俯身修剪花枝,我不禁有些詫異,低頭藉著他的手絹拭去血珠,目光觸及那絹角的花型卻是微怔!
菊花?自從來了北真國,我目及之處都是櫻花,幾乎沒怎麼見它了,這是東昭國的國花呢!我手上輕顫,那一行細小至極的繡字映入眼簾,我忙抬頭看向那宮人,他一如旁邊忙碌的宮人一樣修剪著枝椏,並不在意我!
可我卻極快的心跳著,看了看身旁那些熙姑姑差使來的宮人們,他們都在遠處守著,再次顫抖的看向小字,赫然入目的依舊是: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我心氣浮動,已經分不清糾結著在心的,是驚詫還是驚慌?恍然想起,那經常被權謀者提起那兩個字——『暗人』?
『倒是沒料到……明昭牧遣使暗人,卻只為了給你送這樂器?歲桃花,你說可笑嗎……』龍浪的聲音猶在耳際,我不可抑制的看向那個宮人,他適時的修剪到我身側花枝,那幾不可聞的男子聲音道:「每日未時,四海樓候,菊花為記。」
在我微怔間,他已經慢慢朝一旁繼續修剪去了!我驚怔不已的將這塊手絹慌忙藏起來,心跳越來越快,誰在四海樓等我……昭牧?
過不多久,在我心緒尚未穩時,身後便有步履輕盈,珊珊作響的女子帶著香氣近身來,她溫婉的看著我:「九妹。」
我的五姐迷迭,看我的眼眸中儘是瞭然,我想我不找她,她也會來找我吧!我看向那名負責看守我的宮婢:「我就在這裡,不會走動。」
宮婢會意的倒退數步,遠遠佇立。我回眸看向迷迭,她豐盈窈窕的身段款款靠近我,對我微笑道:「好些了嗎?」
「可以告訴我,什麼是九轉養生丸嗎?」我盡量讓自己平靜道。
迷迭笑的那麼淡漠,輕輕道:「可以讓人求生不能求生不能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