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銀閉了閉眼,覺得頭皮發麻。他竟然這麼快就懷疑到自己身上了。原來,他對她從來就沒放過心。
但還是逞強道:「巧合而已。那天晚上出去的人多了,難道各個都有嫌疑?」
龍釋看著她,表情看不出喜怒:「這事發生在碼頭,據說是一輛摩托車與停著的轎車相撞,事發後,摩托車主跳江了。那天你回來時,身上是濕透的,但那天並沒有下雨。而且這車查出來,是青幫的資產。」
龍釋越說下去,夕銀的臉就越白。到最後,終於忍不住拍響了桌子。
「你這是在幹什麼?審訊犯人嗎?如果你是關心我,就少干涉我的事。」
龍釋覆在報紙上的手頹然地落下,連帶著報紙一起滑落。他的臉上滿是失望,還有淡淡的苦澀味道。
夕銀不明白,他為何會有這樣的表情。這人究竟是怎麼了呢?時好時壞,時而對她溫柔包容,時而又嚴苛責問,川劇變臉莫過於有他快。
「夕銀,你真的變了。」龍釋的嘴唇翕和,說話的聲音淡淡無力,卻又彷彿費盡全身的力量,「以前你怎樣任性妄為,我都由著你。因為我知道你本性是善良的,你看到一隻小動物都會流露出溫柔的眼神。但是現在的你,我真的看不懂了。為了報仇,可以無所不為。」
「余,樂,樂,」龍釋一字一字地咬著嘴唇說出來,「我派人查過了,她是青幫雷厲的女人。你最近頻繁地和她聯絡,是不是在計劃什麼?」
夕銀本來覺得愧疚,當他說去查樂樂的身份時,眼神忽然冷了起來。
「你派人去查了?你以為這是偵探遊戲嗎?」夕銀的臉色慘白,眼睛裡不是盛怒,反而是說不清的失落。
她曾經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愧疚,她可以遭受千人唾罵,但以為身後總還有個人是無條件相信她的。是的,結婚三年,黑龍幫的事他概不過問,全部交給她打理,她以為這就是無條件的信任,卻原來他什麼也不說,已經在暗中查她了……
原來夫妻,是這麼脆弱的關係。
夕銀冷笑,笑聲支離破碎:「沒錯,你查的都對。我不僅利用樂樂,還設計拆散她和雷厲,又把她推到葛炮身邊,毫無顧忌地犧牲她的終身幸福,只為了完成我的復仇大計。你現在看清楚了?我根本不是什麼善良之輩,你後悔了嗎?」
一連串的話,堵的龍釋完全沒有回話的餘地。
兩人之間的空氣像是凝固了,難以流動。然後當支撐點達到臨界,她似乎聽見,空氣中有什麼碎裂的聲音。
彭——清脆,徹底。
是心碎?還是情斷?
說不清楚了,她也懶得再去說了。如果肉眼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還可以用心去分辨。如果連心都被蒙蔽了,還能怎樣挽回呢?
龍釋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茫然。他曾經漂亮到讓她昏眩的桃花眼眸,睜了,又閉,睫毛就像脆弱的蝶翅,危險的撲扇著。
夕銀好像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些晶瑩的東西。但她不能確定。
許久,他從口袋裡伸出一隻手,攤開,白皙寬厚的掌心,平躺著一枚光澤閃亮的鑽戒。
和他們的結婚戒指一模一樣的鑽戒。
夕銀下意識地摸了摸無名指。那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她不小心弄丟了結婚戒指,曾經,龍釋用油性筆在她手上畫了一枚獨一無二的戒指,只此一家。可惜,再好的油性筆,也有被洗掉的一天。
現在,他的手裡,卻躺著一枚一模一樣的女士鑽戒。
「這是我今天在你房裡找到的,掉在床下面的地板縫隙裡了。」
龍釋托著戒指伸過去,夕銀怔怔地看了半晌,卻沒有去接。
龍釋從鼻腔裡溢出一絲歎息,然後手一斜,那枚閃亮的戒指順著掌心,滑下,落在地板上,又滾動了幾圈,靜止,默默地發光。
夕銀的目光好像吸在了那枚戒指上,順著它滾動的軌跡,移動,定格。
「我們,離婚吧。」龍釋開口,在那戒指停下來的一瞬。
心底,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崩塌。
潮水漫過的痕跡,鬆鬆的,散散的,濕潤了一片。
唇,顫抖,然後緩緩地勾起。夕銀的臉上,溢出一絲笑容,僵硬的苦澀的笑容。
她什麼也沒說,閉了閉眼,點頭,轉身上樓。
身後,「啪」的關門聲,龍釋出去了。
她沒有回頭,只因淚水盈在眼眶裡,稍微的一點轉動,就會盛不住流下來。
*
倉皇的一夜。
在枕頭上翻來覆去,歎息,反反覆覆地吐氣。胸腔裡像有什麼噎著,堵著。
她明明沒有去想那個人了,為何總覺得腦袋裡像塞了團海綿,綿綿密密地吸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折騰了一整晚,清晨,穿著睡衣走出房門。站在樓梯上往客廳看,一切都和她昨晚上樓前一樣。
龍釋的拖鞋還在,他沒有回來。
一步步走下樓梯,順手收拾昨晚的杯子,沙發靠墊。彎腰,撿起地上的報紙,還是昨晚龍釋拿來質問她那張。
低頭的瞬間,看見那依然在角落閃光的戒指。
它還是那樣安靜地躺在一隅,在它昨天摔下去的地方。
那種感覺她知道,忽然失重,從某個地方高高地摔下去,粉身碎骨。
搓了搓冰涼的手指,她撿起戒指,攥在手心。
龍釋三天沒有回家了。
第三天,夕銀窩在沙發裡吃泡麵的時候,門鈴響了。
開門,西裝革履的男人拎著公文包站在門外。是個律師。
他的嘴巴張張合合,辟里啪啦說了好些東西,夕銀什麼也沒聽進去。就知道一件事——
龍釋是真的要和她離婚了。
後來在律師反覆地提醒下,她才記得了時間和地點。
在他嘴裡所說的XX律師樓,可以見到龍釋。他坐在那裡,等著和她簽字,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