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慕容永寒的答覆,段景朔吃驚道:「王爺,這是最後機會。」
「不是還有一個晚上麼?本王要同天打個賭,都我父王會手下留情,不為菲兒和黑玉梅花,也為我做了他三十多年的兒子。」
段景朔默然,說到底,慕容永寒對著王宮,還是有深厚的感情,生於斯長於斯,親情愛情友情,都與這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就算一刀切斷,也必然藕斷絲連,段景朔反問自己,倘若有一日,他自己也面臨這樣的處境,是否也會放棄眼前可以逃脫的機會,放手賭一把。
段景朔此行並不順利,但是若非兮那邊的情況卻也不樂觀。
當若非兮成功進入月妃所在地牢,並將自己的目的說明之後,月妃並沒有若非想像中的歡喜。她只是抬頭看了若非兮一眼,便又垂下去,而後緩緩搖了搖,道:「非兮姑娘有心,但是本宮不會出去的。」
若非兮急了,一把抓住她:「月妃娘娘,後日你們就要行刑,您難道真的要在這裡等死麼?」
「非兮姑娘……」月妃張了張口,隨即又搖頭道:「我不會出宮的,我一生都活在這宮裡,勾心鬥角,爭權奪勢,前呼後擁,錦衣玉食,用的一切,吃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試問,我出了宮之後,如何能夠習慣平民的生活?也許你會說,出宮之後,可以靠自己的雙手來養活自己,可是非兮姑娘,你不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本領就是爭寵和取悅大王,除此之外一無是處。一旦出了宮,唯一可做的,也許便是淪為眠花宿柳之地的一名賣身女,而我這身,皮肉鬆弛,滿臉皺紋,老而殘,就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又有什麼人肯來關顧?」
聽著月妃越來越不堪的自嘲,若非兮終於忍不住制止:「月妃娘娘,非兮知道您是被冤枉的,您之所以承認自己毒害大王,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非兮頓了頓,猛得想到一個可能:「是永銘王子對不對?您已經知道真正的賊人是誰,但是那個人用永銘王子做威脅,所以你才迫不得已轉過來指證永寒王?」
月妃看著若非兮的臉,良久之後,長歎道:「非兮姑娘,一個女人太聰明,把一切看得太透徹,不是件好事。」
若非兮道:「娘娘,非兮只是想幫你,留下一條命,等時機成熟,我們就可以回來同大王說清楚。」
月妃的臉上卻堅定萬分:「我不會走的, 我一走,永銘一定會遭遇不測。」
「虎毒不食子,大王他……」
聽到這句話,月妃不等若非兮說完,便冷笑道:「非兮姑娘,你現在還會相信虎毒不食子這句話麼?」
若非兮愣了愣,遂想起永寒王如今的境況,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就算永銘沒有危險,我也不會走的。」月妃繼續道。
「為什麼?這個王宮,真的那麼值得您留戀麼?」若非兮只覺得呆著多一刻都難受。
「不是因為它值得留戀,而是因為,我離不開了。」回憶起往事,月妃的嘴角竟然泛起羞澀的,如同少女般天真的笑容:「十幾年前,我姐姐在臨終前親手把大王交到我的手上,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我一直照顧著大王,為他生了個孩子,之後就一直與這諾大宮殿裡的花花草草日夜相伴,盛寵時,我也曾不可一世,但是老而色衰,也免不了被冷落,唯一慶幸的是,我不似其他妃子般無依無靠,我有一個令大王幾十年都念念不忘的姐姐,又因為我與姐姐長得極為相似,所以在宮裡,大王雖然冷落我,卻從未虧待過我,而如今,隨著年歲的增加,他漸漸得又回到我的身邊,我們就像所有的夫妻般相互慰藉著彼此冷落的心。回首這麼多年的感情,很難說我是不是愛過大王,但是我卻可以肯定,我是絕對離不開他,就像他無法離開我一樣,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決定要處死我的時候,那種痛苦,非兮姑娘,這一切,要等你經歷過之後,才會懂得。」
若非兮搖著頭,輕聲道:「非兮不懂娘娘的感情,非兮只知道,娘娘用了這麼多話,就是想告訴非兮,你不會離開大王,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在的地方。」
「非兮懂得,還會阻止麼?」
「非兮很想阻止,可是非兮也知道,那是徒勞,非兮只是奇怪,娘娘您為什麼就那麼相信那個陷害你們的人會好好照顧永銘,絕不會加害於他?」
月妃道:「如今除了相信,非兮姑娘認為我還有其他的選擇麼?」
「娘娘,萬一呢?」
「沒有萬一,大王不會讓自己手上在沾上第二個兒子的血,他一定會好好保護永銘。」這是月妃以自己對慕容王的瞭解,下的最後一個賭注,賭他不會殺。
看著月妃眸光裡的溫柔,若非兮瞬間想起自己的母親,又是一片默然,她頓了頓,退後兩步,跪倒地上說道:「非兮謝謝娘娘,是娘娘讓非兮看到母親最偉大的一面。」說罷,俯身叩拜三下。
月妃受寵若驚,慌忙上前扶住若非兮道:「非兮姑娘行此大禮,我怎麼擔當得起。」
若非兮站起身來,輕輕道:「娘娘擔待得起,娘娘,非兮不會讓您就這麼被冤枉,非兮一定會找到辦法還你一個清白。」
「不,非兮姑娘,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如今我也沒有別的心願,只求你在我走了之後,可以用你的氣力,保住永銘,他還那麼小,我不能讓他出事。」
「娘娘,非兮不會讓你出事的。」若非兮握住月妃的手,神色堅定。
回到攬月樓,若非兮對著同樣空手而回的段景朔苦笑:「沒想到,我那一招還是無效。」
段景朔搖了搖頭,道:「慕容永寒原本不想離開,但是聽到你那段話之後,心意全改,差點同意跟我們出宮。」
「差點,差了哪一點?」若非兮奇怪問道,照道理,他一直都念著杜纖若,在聽到自己還有個女兒,不該是無動於衷。
「有一個人過來,他讓慕容永寒的心意全改。」
「是誰?」
段景朔看著她的眼,猶豫了下:「非兮絕對想不到的人。」
「誰?」冥冥之中,若非兮的心裡已經跳出了一個名字,那個名字與月妃口中的那個人迅速聯繫,如今,又似乎要驗證自己的另一個猜測。
段景朔依舊在躊躇,他在心裡反覆考量之後,還是決定將今夜所見所聞全盤告知。
一席話說完,若非兮的臉色蒼白如雪,她努力想要平復自己的驚訝,可是顫抖的身軀,還是將她的心情出賣。看著她的反應,段景朔暗罵自己多嘴,心疼得抱住她,試著給她一些安全感,
「怎麼會是他?」良久之後,若非兮才將這幾個字說出口,週身的氣力似乎全被抽光。
「我們都看錯人了。」段景朔替她陳述這個事實,目光卻一刻不敢移開她的身上。
「但是他,那麼善良,天真,還那麼……」若非兮說不出口,哪一個明媚如陽光般的少年在她的心裡已經隨著眼前的現實而被瞬間擊垮。
「非兮,現在還不是驚訝的時候,現在我們都沒辦法將他們帶回來,那明天怎麼辦?」
若非兮沉吟良久,緩緩道:「明天我們照計劃一早就走。」
「一早就走?」段景朔咀嚼著這兩個字的意思,瞬間明白她的意思,遂點頭:「好,我去做準備。」
若非兮木然得點頭,忽然又拉住段景朔的衣角,不讓他離開。
看著那張嬌媚的容顏,段景朔的心不由得疼痛,他回身蹲到她面前,輕聲問道:「怎麼了?」
「讓我好好看看你。」若非兮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龐,兩隻拇指細細撫摸過他的眉毛,鼻子,唇,月光灑在他的肌膚上,透著說不出的俊美,她細細得端詳,輕聲說道:「我知道,你這張臉也帶著個面具,下面藏著的,我根本不知道。」
段景朔沉默,這一點,他們心知肚明。
「你喜歡我,也是帶著面具來喜歡的麼?如果有一天你把面具摘下來,是不是從此以後就不會再認識我?」
若非兮的聲音充滿的絕望的氣息,在撩撥著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他握住她游動的手,輕輕放到自己的胸前,坦然道:「非兮,不管我帶著什麼樣的面具,都是用心來愛你。心不會戴面具,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