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送孩子進了學校的紅杏想回家囑咐娘幾句,山子不喜歡來奶奶這裡吃飯,紅杏想肯定是娘對霜兒偏心的原因。紅杏走出校門了覺得還不放心,就悄悄走到教室的窗戶下偷看霜兒和山子。他們倆坐在一張桌上,兩個人挺直腰桿板板正正的樣子使紅杏忍俊不住笑了。
這樣的笑容走進自己家的時候還保留著,連她叫娘的聲音裡也攙和了甜絲絲的味道。紅杏這少有的甜蜜的叫喊讓她娘聽了也很吃驚,她放下了抓住自己手拉呱的客人迎出來,看見女兒那一臉燦爛的笑容,就問:「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看把你喜的,你耳朵咋這麼長呀?」
紅杏見娘說的話風馬牛不相及,就笑的前仰後合的說:「娘,你知道我笑什麼呀?你去學校看看呀,霜兒和山子他們倆那個可愛勁兒,進了學校門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少是的。這樣,你看他們就這樣筆挺筆挺的坐在座位上……」紅杏學一陣笑一陣兒,幾句話用了好長時間才學完。做娘的總算聽明白她的話了,也笑得不行。娘倆笑夠了,娘才想起家裡來客人了,趕忙拉杏進了屋。
屋裡站起來的人讓紅杏的笑僵在了臉上,來人問:「杏,你的兒子都上學了呀?」紅杏聽見這個聲音,好似晴天上打了個霹靂,她被震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娘見她這樣失禮就說:「看,這麼多年不見,都不敢認了不是?這是你的同學楊洋。」楊洋拉了拉紅杏變得冰涼的手說:「難怪她不認識我了,我這幾年老得太快了。」紅杏娘趕忙說:「不老,你和杏比起來簡直年輕多了。」
楊洋拉紅杏坐到自己面前說:「杏也老了,我們都老了。」說著傷心地掉下眼淚來。楊洋的眼淚讓紅杏想起了一個詞:鄂魚的眼淚。鄂魚在它張口要吃東西的時候,才有眼淚流出。楊洋的眼淚讓紅杏緊張,她禁不住問:「你想幹什麼?」紅杏娘見女兒這樣無禮,生氣地說:「你這個孩子怎麼傻了是的,人家不是來看你的嗎?」紅杏知道楊洋不會無緣無故地來看自己的,她們的關係斷絕了這麼多年後,她怎麼突然間又想起看自己了呢?紅杏那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警覺地感到楊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按好心。
紅杏的表情讓做娘的很難堪,她推了下女兒:「你的老同學來了,瞧你,都不認識人家了。還不快和你的同學啦拉呱。人家可比你會拉呱,我們娘倆呀啦了半天了。你們倆啦吧,我去給你們做飯去。」紅杏娘剛要離開,楊洋趕緊說:「大嬸,您別忙活了,我和杏出去吃。我們還有幾個同學等在飯店裡吶。」
紅杏聽了這話,警惕的心放鬆了些。楊洋說:「我們走吧,老同學多少年不聚了,今天我做東,請請老同學們。」紅杏恨不得楊洋趕快離開自己的家,聽見她這樣說,就站起來說:「那我們走吧。」
楊洋的小車停在村口。紅杏看見那白得耀眼的小汽車說:「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楊洋苦笑了一下說:「你還不知道我,就是沒錢也愛打腫臉充胖子。」紅杏這個時候才感覺楊洋今天和以往是不一樣,說話的語氣還有表情都沒有了傲氣。如果說過去的楊洋是飛揚跋扈的,那今天的楊洋就多了些沉穩和傷感。這讓紅杏感到了意外。她想問為什麼,可她嘴動了動,又什麼也沒說。畢竟這麼多年不見了,過去那種無話不談的親密勁早已不存在了。在她來通知自己去參加她和大頭的婚禮的那一刻,在她那樣惡毒的撫摩著自己鼓鼓的肚子的時候,在她說這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的時候,她就和她徹底的了斷了關係。她明白楊洋說她肚子裡是棵蒲公英的種子的意思,她還說蒲公英最適合生存的地方是田野。其實,她壓根就沒打算讓孩子知道他的身世,他是她一個人的,一個人的愛情的結晶,一個人的夢,一個人的根,一個人的情……
其實楊洋大可不必那樣驚慌地撤回了送來的請柬。她就是留下這張請柬紅杏也不會去的,一個虎口脫險的羔羊,怎麼可能再自己送上門來。她知道從那一刻開始,她和她其實可以說成是情敵了。可今天她為什麼要見自己,是什麼原因讓她悲傷?霜兒千萬不能讓她看見。紅杏胡思亂想的時候,楊洋把車停下了。紅杏發現這裡是離自己家只有幾里地的鄉鎮駐地,同學聚會能在這樣的小地方嗎?紅杏的臉上現出了疑惑的表情。楊洋看了看她說:「對不起,我剛才撒謊了。今天就我們倆,我想找你說說心裡話。」
紅杏的預感得到了證實,她說:「我們倆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楊洋歎了口氣說:「紅杏,你如果以為是我奪了你的所愛的話,那你應該感激我。是我救了你,如果不是我救了你的話,今天倒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了。」
紅杏聽了楊洋的話,不無懷疑地看著她:「你什麼意思?」楊洋說:「下車吧,讓我把這些年的苦水向你倒倒你就明白了。」紅杏遲疑著下了車,和個時髦的女人一起總是招來不少人的眼光的。楊洋點了菜,要了個單間。楊洋進來在紅杏的對面坐下,說:「瞧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好像要用眼珠子把人給吃了。」紅杏一笑說:「誰讓你長這麼漂亮咧。怎麼,還怕人家看呀。」楊洋甩一下披肩發說:「我的工作本來就是演戲給人家看的。可惜生活中也是這樣。」
紅杏聽了這樣的話,不知她所指為何。楊洋見上齊了菜,就倒滿了酒,也不讓紅杏,自己端起來就喝。喝完了一杯再倒時,紅杏按住了她的手:「你還開車,少喝點。」楊洋笑了笑說:「這點酒算什麼?我說實話吧,這些年我就是靠酒精的麻醉才熬過來的。紅杏,我被人家給耍了,像耍猴一樣的給耍了……」楊洋說了這句話,咕咚咕咚地又乾了一杯啤酒。紅杏害怕了,她奪過楊洋的酒瓶說:「你不是要和我說說話嗎?喝醉了怎麼說。」楊洋沒再倒酒,但她說出的話,比酒精還刺激人。紅杏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大頭和楊洋結婚只是為了報復當年被甩之仇。當他以新業有限公司經理的頭銜出現在水城的時候,他就是來實施報復的。
喜歡文藝的楊洋沒想到市場經濟的發展,發展得她沒有飯吃了。他們的單位被解體,所有的人都被分散到廠礦企業等單位去做一般工人了。楊洋的明星夢碎了……她想通過公公再換個好單位。可是急於往上爬的公公嫌她調來調去的影響不好,讓她先委屈一下,等過一陣子再說。
可沒吃過苦的楊洋哪受過這樣的屈呀?給她調換的新單位她一天班也沒上,一個在本城已經很有名氣了的演員,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上班?她賭氣回娘家去了。可他的老公方濤竟然沒去請自己,一家人商量好了似的來對付自己。楊洋既委屈又難過,整天和泥鰍他們泡在飯店裡喝酒解悶。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了大頭氣質不俗地從自己面前走過。她看他全身名牌,前呼後擁的樣子,就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等她打聽明白了大頭現在的狀況後,後悔莫及。人家現在是水城的首富,都怨自己目光短淺,如果不是貪戀方濤他爸那點勢力的話,自己不就是這個大款的老婆了嘛。不過現在後悔還不晚,聽說大頭還沒結婚,也就是說自己還有機會。為了能接觸到他,楊洋就有意靠近他身邊的兄弟長毛。長毛這個時間正害怕自己坑害紅杏的事敗露,見了楊洋立刻像見到了救星一樣。
當長毛看見讓自己考察對象竟然是紅杏後,他吃了一驚。因為當年大哥在醫院裡發現了紅杏被她殘廢了的老公打了後,他知道這個女人又有困難了,也明白當初為什麼冒充楊洋了。他想再幫幫這個女人,就把自己孤注一擲賣掉身邊所有值錢的東西想出去一拼的錢再一次掏出了點,讓長毛給她送去。
當時,長毛心思,大哥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她是他仇人的同學呀,怎麼一次又一次的幫她。不行,這錢不能再便宜她了,不如把這錢先還了我的賭債。長毛把大頭給紅杏的錢給臥下了不說,還想占紅杏的便宜。這些事要是讓大哥知道了,自己的飯碗就砸了。他知道大頭哥的為人,他最痛恨背叛他的人,對這樣的人他從來就不手軟。現在,眼看自己依靠的這棵大樹越來越茂盛了,自己可不想被這個鄉下女人給毀了。如果她在燕麥手下幹下去的話,難保自己不和她碰面,也難保她不把自己欺負她的事給說出來。這個鄉下妞可是大哥看得起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女人中的一個。自己得罪不起,得想辦法趕走她。就這樣,長毛借大頭讓他考驗紅杏的機會,對她下了狠手。當他發現紅杏已經從燕麥的店裡消失了的時候,他長長的出了口氣。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傻丫頭丟了貨不趕緊跑,竟然以身抵債在批發市場上讓他們碰了面。雖然自己用錢讓光頭把一切罪過都攬過去了,但他還是害怕事情會敗露,尤其發現紅杏住到大頭哥那裡後,他簡直夜夜都做惡夢。此時楊洋求他幫忙他不盡力才怪哩。
本來紅杏在大頭的心目中是有位置的,他佩服這樣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如果說她給楊洋做替身時是有目的話,那她以身低債這個事確實讓大頭對她另眼想看了。當母親聽見兒子誇她眼光不錯時,她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盼望已久的曙光,她得寸進尺地想撮合他們倆。
大頭是知道紅杏的婚姻狀況的,而他的母親不知道。紅杏知道已婚的人人家都不願意用,所以,她也沒把自己的事說明白。大頭聽娘跟自己說了她的意思後,笑了笑,沒說反對也沒說贊成,他雖然喜歡上了這個女人,但他現在已經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了。況且他的復仇計劃還沒實施,所以,他不急。可是,紅杏竟然突然間又消失了。他還沒來得急調查她為什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楊洋就緊緊地貼上了他。這對報復心極強的大頭來說,機會難得,就把紅杏的事給放下了。
被幸福沖昏了頭腦的楊洋,智商降到了零,她連先結婚後領證這樣的條件都答應了大頭。直到楊樣發現大頭和自己舉行完婚禮後,就像水蒸氣一樣從自己面前蒸發了她才感覺到不對頭。她找到他的公司,他不見她。她沒有了工作,沒有了愛人,像只沒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他,到處碰壁。如果不是因為父母就她這麼一個獨生女兒的話,她一頭碰死也就算了。可是,漸漸年邁的父母不能沒有她。他們哀求她離開大頭,她的父母已經看明白了人家是來耍她的。可是,楊洋不服氣,從來都是她耍別人,哪有別人來耍自己的道理,她要和他鬥。當她發現自己一點和他斗的武器也沒有時,她自暴自棄起來。她想以此來毀壞大頭的名譽,畢竟在外人眼裡,她還是大頭的老婆。可是,她發現她毀壞的是自己的名譽,更給大頭拋棄自己找到了理由。
死了心的楊洋回家後想明白了,自己已經這樣了,就別怕人家笑話自己了,還是現實一些的好。當她終於找到他面對面的提條件的時候,大頭笑得簡直要背過氣去了,他說:「我們只不過玩了一出老鼠和貓的遊戲,我們倆結婚的目的不一樣,你是為了錢,我是為了仇。我怎麼可能給你賠償呢?你是我什麼人?是我老婆?拿出結婚證來我看看。別想好事了!我的錢就是扔進糞坑裡,也不會給你的。要說補償,你得補償我才行,你得補償我的青春,你的補償我父親的命!」
楊洋說到這裡的時候,眼淚流地嘩嘩說:「他太陰了,我去法院告他,一點證據也沒有,我們的婚姻不受法律保護的。人家說我們這樣的關係只能算非法同居。可是我們連同居也算不上啊,他在婚禮結束的宴會上就以送領導的名義走了……」
楊洋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了。等她平靜了一些後又繼續說:「當年就是我甩了他,可他也不能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來毀我呀?」楊洋說了這話,紅杏想起他跪在他父親的遺體前一跪就是三天時,他肯定已經在醞釀抱負楊洋的計劃了。當她讓自己頂替她騙他的時候,他更堅定了這樣的報復心。他怎麼就不能這樣?他可是有仇不報非君子的那種人。紅杏在心裡這樣評價著大頭。她驚喜地發現自己的感覺沒錯,他就是這麼個人。說他是混蛋他就是個混蛋:說他是英雄他也是個英雄。如果現在還有梁山好漢的話,他肯定是其中的一員大將,或者他就是晁蓋或者是宋江。
楊洋見紅杏嘴角有一絲的笑意就說:「你在嘲笑我嗎?你的嘲笑過時了,也刺激不了我了。我在水城現在是家喻戶曉的壞女人了。哼!壞就壞吧,何必裝好人。紅杏,我們不能這樣被他白耍了,他報復我們,我們也要報復他!」紅杏聽了這話突然緊張地問:「你怎麼報復他?你可千萬別胡來啊。」
楊洋見她這個緊張樣,就說:「難道你不想報復他嗎?你苦把苦業的拉扯他的孩子,他卻早就把你這個人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你覺得公平嗎?難道你不想報復嗎?」紅杏聽了這話,豁地站了起來:「你少胡說!」楊洋笑了笑:「你坐下,別激動,我們倆現在都是一條戰線上的受害者,應該抱成團一起來對付他。」「不,這人和我沒關係!」紅杏的呼吸已近急促了。楊洋走過來,強按她坐下:「我知道你喜歡他。我也愛過他。我說的報復他又不殺了他,無非是想讓他賠給我們點青春損失費。他有那麼多的錢,我們不要他也是給了別的女人。別的女人可沒給他生兒子,我們……」「別說了!」紅杏又猛地站起來的時候,腦袋嗡的一聲,眼前金星亂冒。她趕緊坐下,閉緊眼睛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等她能睜開眼睛了的時候,坐在對面的楊洋已經走了。紅杏緩過了勁才強撐起身子想走。飯店的老闆過來問:「是你結帳嗎?」紅杏張口結舌的說:「老闆,我、我身上沒帶錢。這樣好嗎,你先記帳,我是劉家莊的,一會兒就把錢給你送過來。」老闆是認識紅杏的。這遠近聞名的養殖大戶,怎麼吃飯還賒帳呀。老闆雖然不高興,但嘴上沒說什麼,他讓紅杏寫了欠條後才讓她走了。
紅杏的頭暈病雖然沒有犯,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好了。這些年,她關閉了自己的情感,一心一意搞養殖,掙錢供妹妹們讀書。也許是日子平穩了,也許是妹妹們爭氣了的原因,紅杏一直沒再犯病。她以為自己的怪毛病已經好了,可今天這一激動,又有了暈倒的前兆了。所以,她閉緊眼睛,盡量讓自己平靜。等她感覺自己能走路了的時候,才慢慢站起來,往家趕了。
這在楊洋的車輪下一眨眼就跑完了的路,自己走起來就好像有千萬里長一樣。她感覺自己渾身無力,走走歇歇。她惦記著楊洋要報復他的事,害怕楊洋會做出破釜沉舟的事來。她想找到他告訴他,讓他注意,可他在哪裡?怎麼告訴他?紅杏焦急不安起來。
紅杏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一點多的光景了。她先去了娘那裡,想問問孩子們吃的怎麼樣,今天是孩子們入學的第一天。可是進家的時候,只有山子迎上來。紅杏娘笑著問:「給霜兒吃什麼好東西了,還不帶我們的山子去。」山子拉住紅杏的手:「媽媽偏心,好東西只給弟弟吃。」紅杏那疲憊的神經突然繃緊了:「娘,霜兒哪?」娘吃驚的說:「你不是讓你同學來接的他嗎?說是帶他去吃好東西。」紅杏感覺自己好像當頭挨了一棒一樣,嗡一聲就雙手捂頭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