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 第二卷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新生命的誕生
    土地的承包讓種了一輩子地的莊稼人收到了切實的利益。為了發展經濟,鄉鎮幹部響應上級的號召,下村來發動群眾來開發荒山。道理講明白了,大家的勁頭也上來了。是呀,各家的糧食都吃不了了,可手裡的錢還不怎麼厚實。要是能和這些鄉幹部說的那樣,在荒山上種果樹,結了果子賣成錢,那手裡的錢還不像菠蘿葉似的往家裡摟啊。鄉鎮幹部把宣傳工作做好了,具體的工作要村裡的幹部實施。主任家立刻熱鬧起來。誰家不想包呀,人家鄉裡給樹苗子。可荒山是有數的,哪能和承包土地似的家家有份。

    為了公平,村裡的幹部商量來商量去,決定還是用抓鬮的辦法解決。這樣誰抓著了就是自己的手氣好,沒抓著的就怨他的手氣壞唄。紅杏家本來沒打算承包荒山,可是美美急急忙忙跑回家和大姐說:「成老師讓你去躺學校。」紅杏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本來她這些日子很少出門的,她的胃折騰得自己又黃又瘦,吃什麼吐什麼,人瘦得變了形。成老師這樣急著叫自己,紅杏以為成老師出了事,趕緊跑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腳底下輕瓢飄的,沒有一點力氣,如果有陣大風的話,說不定能把自己給刮跑了。

    成老師正在學校的院子裡來回踱步,看見紅杏進來慌張的看著她的眼睛說:「杏,你趕緊救救你的方老師,五指山要是讓人家包去了,我怕會把她的家給平了。」紅杏愣了一下,忽然明白成老師的意思了,成老師是把方老師的墳叫成家的,這讓她的心銳利的疼了一下。一個死了的人還能這樣堅固的守在他的心裡,這是什麼樣的愛呀!紅杏現再也動不得這個愛字,只要一碰這個字眼,她的心臟就難受。有誰能逃脫得了一死,那饅頭般的墳丘不正是一個人永遠的家嘛!紅杏想到這些,臉上甚至有了些許笑容。她明白老師的意思了,她說:「成老師,您放心好了。那個家不會消失的,有我和您一快守著,沒事。」

    紅杏參加了抓鬮,可是她沒抓到五指山,她抓到的是全村人都紅眼的集體時就栽了果樹的東山。可讓人琢磨不透的是,她用這樣的好山和人家抓了五指山的主家換了。這讓主任也弄不明白了。和紅杏換了的山的劉能怕她反悔,讓主任做證,兩家寫下保證條。主任說:「杏,你回去和大山商量商量再寫吧,你畢竟是個……」紅杏還沒等主任把後面的「女人」兩個字說出來,她就搶著說:「不用,我是一之主。」

    成老師和紅杏去了已經屬於紅杏了的五指山看了看。這裡除了豎在山頂上那被人們說成五根指頭的石崖外,就是些不成材的槐樹棵子。成老師有些愧疚的說:「難為你了杏。」紅杏笑一聲:「其實我也喜歡這裡,我有什麼想不開的事都願意到方老師這裡說說。我更喜歡這些開滿白花的槐花,這山在別人眼裡不值錢,可在我眼裡——是塊寶地。」成老師納悶的看著紅杏,紅杏一笑說:「這裡埋藏著世界上最美最美的人,也珍藏著最珍貴最珍貴的東西。」成老師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問:「我明白了。杏,老師知道你心裡的苦。可這人生的路誰又不是一把血一把淚地走下來的呢?要不,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怎麼是哭著來又是哭著走的呢?」紅杏聽著老師那悲傷的話說:「我真想讓我的孩子笑著來到這個世界上。」

    成老師被紅杏說的莫名其妙起來,因為他知道她這輩子不可能有孩子了。不過他也知道,沒機會的人總是比有機會的人想得更多,成老師這樣想著,和紅杏一起走近方老師的墓,他張開雙手像要擁抱一個孩子是的說:「唉呀,小傢伙,你可把我給急死了。」

    紅杏聽見成老師這樣稱呼方老師,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小傢伙」,多麼親暱的稱呼。紅杏抹著自己的眼淚,可是怎麼抹也抹不乾淨。成老師看出端倪來了,問:「杏,你是不是有心事呀?」紅杏看了眼老師問:「老師,你為什麼這樣愛方老師?」成老師低頭尋思了一會兒,抬頭時歎了口氣:「說不上是為什麼?反正看見她就親,是從心裡面往外的那種親。現在看不見她的人了,看見這堆土也親。我將來要是過去了,你可要幫忙讓我和你的方老師合在一起啊。我已經在她的一邊給自己預備好了睡覺的地方了。」紅杏看見成老師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幸福相,好像他說的「過去」是他盼望已久的最幸福的時刻。紅杏羨慕的看著方老師的墓,她不知道自己的「過去」會怎麼樣,但她知道自己絕對沒有方老師幸運。她對自己的老師承諾說:「我就是豁上我這條命也會完成您的這個心願的。」

    他們倆正說著話,大山背了小山子來了,他舉了舉手裡的魚說:「你呀傻不傻,抓到手的好山不要,偏和人家換這草都不愛長的地方。這倒也好,我們爺倆逮魚方便了,河溝裡有不少呢。我們山子去奶奶家也近了,翻過山頭就是。」大山一手攬山子,一手提魚,為了接山子下地,他把魚遞給了紅杏。

    一股難聞的腥味朝紅杏撲面而來,紅杏的胃一下子被拱開了一般,她扔了用柳條穿著的魚跑到一邊大吐特吐起來。成老師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大山,大山憨厚的笑笑,算是默認了。

    春秋之分就好像是兩頁紙一樣,說揭就揭過去了。今年和紅杏換包山的劉能發財了。由於他山上的果樹本來就是些成年樹,正是下果最多的時候,山果又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好行情。和紅杏換了山的劉能害怕紅杏反悔,在路上碰見她都不敢跟她說話了。那些光有山沒有樹的主已經迫不及待的張羅著栽果樹了。只有紅杏家的五指山上,她不但不栽果樹,反而繁殖那沒有用的刺槐。弄得人們都以為她有神經病了,要不,她怎麼會用這麼好的山去換草都不長的山:人家栽果樹,她卻栽刺槐,放著公家扶貧的果樹苗不用,滿山遍野的挖那永遠也成不了材的槐樹棵子栽。還有,她還在山上蓋起了房子,住到山上了。一個女人家,別說那山上埋了個吊死鬼,就是什麼鬼也沒有,一個好女人也不敢往那荒山上住。

    村裡的老少爺們都囑咐自己的老婆,千萬別和紅杏接觸,別是她得了什麼怪病了。紅杏的反常讓男人也說起她的閒話了,村裡的女人能閒得住嘴?他們看不見紅杏就問大山,大山偏偏是個悶嘴葫蘆,憑你怎麼問,他只是笑。她們就說:「這個窩囊大山,連媳婦也管不了,真該是當上門女婿的料。」

    可偏偏就有個敢上五指山的女人。這是美麗的秋天,秋高氣爽,景色宜人。滿眼的美景沒有迷住來客,她看看坐在門口低頭切菜的紅杏問:「看來你過得還不錯嘛。」紅杏抬頭看看來人,沒說話。只把身邊一個馬扎遞給她。來人坐了,看了看周圍用水泥板砌的兔捨和大塊磚壘的豬圈說:「你在搞立體養殖呀?」紅杏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來人急了,呼地站了起來:「你就這樣對待你的老同學?我可幫了你不少的忙,你都忘了不成?」紅杏搖搖頭,表示沒忘。來人繼續說:「那你對我這個態度?我是來請你去喝我的喜酒的,又不是來求你辦什麼事的。」紅杏抬起驚訝的眼睛。來人終於看到了她要看到的眼神。她付下身子,用極其溫柔的聲調說:「我離婚了,但馬上又要結婚了。是他,那個等了我這麼多年的人,他一直沒娶就是為了等我。我們可以破鏡重圓了!」

    這回紅杏急了,她豁地站起來,那遮醜的大褂子掩蓋不住鼓鼓的肚子。這回輪到來客驚訝了,她張大了嘴巴,用自己保養的很好的纖纖玉手撫摩著那鼓鼓的肚子:「天哪,你總是干驚天地泣鬼神的事。這又是和誰搞的?不會是蒲公英的種子吧?」

    紅杏沒有理會她的話,只是胸脯起伏的厲害,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來人圍著紅杏轉了幾圈,說:「是的,是蒲公英的種子,因為蒲公英的種子是會飛的,他飛到哪裡就在哪裡扎根了。不過適合他的永遠是這田野。」來人說了這樣的話後,收起放在紅杏面前的請柬:「你行動不便,我的婚禮你還是別去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紅杏生產時那淒厲的慘叫聲,在秋收後那空曠的田野裡傳得很遠的時候,村裡人明白了這個住到山上去的女子是怎麼回事了。奇怪的是,他們理解了紅杏。因為她是個女人,她有權利要個孩子:因為她那特殊的婚姻,她不能沒有孩子。在這愚昧落後的山村裡,傳宗接代成了頭等大事,只要是為了要個孩子,即便是做了有悖倫理的事,那也是有情可原的。如果是為了什麼愛什麼情的,那就是不正當、是亂搞,是要被打進十八層地獄的。

    紅杏娘焦急地在屋裡轉著。五奶奶用手捋著紅杏那鼓鼓的肚子。這兩個過來人此刻都明白了杏那次丟魂的原因了。不過,由於大山特殊的情況,她們也沒有埋怨紅杏,她們都為紅杏能給劉家留條根感到欣慰。

    紅杏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她想起流產時的痛楚。如果把那看作是凌遲般的痛苦的話,那現在的分娩就是無情的車裂了。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伴隨著越來越急的疼痛在一點一點的裂開,那生生被拉開的骨頭縫發出的嘎巴嘎巴的聲音讓她不得不咬住了枕頭,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發出「大頭哥——」這樣的叫喊來。

    此刻,她真的很想他、恨他。恨他恨得想用牙來咬死他!想他,想他想得想一口把他吞進肚裡去。她想如果他在自己身旁的話,疼痛肯定會減輕不少,他那溫柔的大手可以解凍自己的身體,當然也可以減輕自己痛苦。紅杏想著他,恨著他,愛他、念他……儘管他那樣無情的侮辱自己,儘管他把自己純潔的愛踏進了污泥裡,但她愛他的心是那麼固執,即便自己讓自己恨他也總是恨不起來,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腦海裡趕也趕不走……在這愛的結晶就要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紅杏更想他,激烈的疼痛也沒有抑制住相思之苦,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紛紛落到枕頭上。

    伴隨著嬰孩那肆無忌憚的哭聲,五指山那落滿霜雪的樹們也顫抖了起來。經過一夜的折騰,孩子在黎明時分降臨了。五奶奶出去潑水的時候看見了那一夜間掛滿霜花的小樹,說了句:「好大的霜吆,像下了場小雪一樣。」疲憊的紅杏抱了自己的孩子,眼睛裡流露出做母親的滿足。剛才垂死掙扎的苦難換來這樣大的幸福她感覺值了。聽見五奶奶說這話,她放下孩子,扭頭看見了在晨光中白得耀眼的霜雪,她輕輕地說了句:「老天給我的兒子送名字來了。」

    紅杏給兒子取名霜兒。五奶奶聽了後,說:「霜兒像個女孩子名,叫個狗兒貓兒的也好養活。」紅杏盯著兒子那紅紅的小臉,在心裡叫著:霜兒,雙兒。聽著這個名字,娘的心裡就不孤單了。娘不是一個人,娘的心裡有個他,我們是一雙。他是我的愛,也是我的恨。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仇人。無論是恨還是愛,他就像根筋一樣長在我的身體裡,他是霜兒的父親!是我兒子的父親啊!

    紅杏看著眉眼像極了父親的霜兒,心尖都幸福的顫抖起來。她從來沒後悔自己的哪次出軌,儘管這差點要了她的命,差點讓她忘記了自己的使命——她不僅是個大姐,還是這個家的支柱,她不屬於自己,但她沒後悔過。因為那是她的愛,她不能不抓住。不管他怎麼看自己,自己的內心是純淨的,是真摯的。儘管心理上受到過譴責,讓她覺得自己愧對大山。但上天賜予了自己這樣大的恩惠,讓自己有了一個和愛人生的孩子,這讓紅杏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她可以守著自己的愛過好每一天了,她還可以從頭再看一遍他的成長。她相信他的兒子是他的翻版,她感激他的賜予。

    紅杏娘一直陪著紅杏度過那驚心動魄的過程。雖然自己也生過這麼多的孩子,可自己沒有親眼看見過孩子的出生。當她目睹了那小生命蓬勃而出時的樣子,她激動地哭了。不用看,光孩子那有力的哭聲就告訴她,她們老劉家有後了!這孩子的哭聲和他的母親以及他幾個姨娘都不一樣,他不是像貓兒叫一樣的哭,他來到世上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張開他的大口,哇哇大哭。一個剛落地的孩子,有這樣的動靜,簡直是不多見的。紅杏娘高興地哭的時候,五奶奶不安了。常言說的好,啥種出啥苗,看這個孩子就知道他的老子是個什麼樣的主。人家要是知道了孩子的事,能不來要孩子?到那個時候,人家會不會大人孩子一起要。我可憐的大山和苦命的小山子可怎麼辦呀?五奶奶也落淚了,她和紅杏娘的淚有著決然不同的內容。這也就是莊戶人家那句土話的由來:一乍不如四指近,各人只顧各人的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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