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 第二卷 第二部 第八章 壓抑的生活
    紅杏回到病房,那堵住胸口的火終於落下去了。大山看見她後,眼睛疑惑不解地看著她那如釋重負的樣子,問:「你同學和她媽來找你了。」紅杏說:「我見著了。」「她們給你又出什麼好主意了吧?」大山刻薄的問話讓紅杏吃了一驚,她這才發現大山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她吃驚的說:「大山哥,你別胡思亂想了。出院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大山瞇縫起眼睛說:「我不胡想,我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老二他瞎了眼把我傷成這樣,我是什麼人他還不知道嗎?」紅杏聽了大山的話,感覺他說的是實話,就拉住大山那雙粗硬的手說:「他不清楚我清楚,我知道你的為人,我相信你。」大山聽了紅杏的話吃了一驚,他用異樣的眼神看著紅杏那雙美目說:「你以為沒人看的上我是吧?你以為我這樣的只配當個倒插門女婿是不?」紅杏被大山弄得好難堪,她知道自己傷了他的心,可是自己現在不是在補償嘛。紅杏把大山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眼淚流進的大山的手心裡。紅杏低低地哭訴著:「不,不是這樣。五奶奶把什麼都告訴我了。大山哥,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為什麼你自己不早告訴我?」

    大山聽了紅杏發自肺腑的話語不但沒有感動,反而怒氣衝天:「我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下作,說我稀罕你嗎?呸!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拿我不當碟菜,還有人稀罕我!當初都怨我瞎了眼,偏偏……」大山說不下去了,他後面的話哽在了喉嚨裡,代替而來的是他男子漢那老牛一樣的哭聲。

    紅杏抱住這個被自己傷透了心的人,想用自己全部的熱愛來暖化他。站在門外的五奶奶看見這一幕,老淚縱橫地喃喃自語:「我可憐的孩子呀……」

    平靜了些的大山,抬眼看見紅杏也淚流滿面的樣子,納悶地問:「你哭什麼?你是個健康的人,你不是看不起我嗎?你不是和那個郵差好嗎?去呀!現在正好可以成全你們了。」一直站在門外的五奶奶見大山胡說八道的,忍不住推門進來了,她急忙截住大山的話:「死小子,胡說什麼?人家紅杏哪裡對不住你?你不找找自己的毛病倒怨起人家來了。你不知道,紅杏想和你要孩子了,她剛取出了避孕環。」

    大山聽了,眼睛瞪的更大了,他翹起身來,嘿嘿笑著:「我就猜你使了什麼壞招。嘿嘿……這可好了,你不用耍花招了,你再也不用躲我了。你狠,算你狠,我大山看上你算瞎了眼了!要是我不瞎眼的話,我的兒子都滿街跑著叫爸爸了。是你!你耽誤了我的兒子,也耽誤了我的孫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紅杏沒想到一向通情達理的大山現在像變了個人一樣,說出的話根本不像他說的,難道他以後真的像醫生說的那樣情緒會反覆無常,愛猜忌,愛發脾氣嗎?

    五奶奶怕大山說出更難聽的話來,就拉紅杏出來說:「孩子,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他現在難受,你別把他的話往心裡去。」五奶奶用袖口擦著眼淚。紅杏說:「我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五奶奶,我不生氣。」

    大山出院後真的像變了個人一樣,人懶散得沒了形。眼看麥收臨近,長齊了苗的春茬地要趕在麥收前把它鋤一遍,要不來了雨季,地裡的草要瘋長起來,地可就荒了。紅杏為了趕季節,天不亮就起床,早飯和中飯都讓娘送到地裡吃,她連回家吃飯的工夫都省了。為娘的看見自己的閨女這樣苦巴苦業的幹,大山卻睡到小晌午也不起,自己去喊吧,這丈母娘喊女婿起床,又難為情。再說自己喊他他也不一定起來呀。紅杏娘對大山的變化是越來越看不慣了,到地裡看見紅杏就嘟囔:「你也不說說大山,他一個男人家睡懶覺,讓個女人家起早貪黑的,他也好意思。」

    紅杏吃著娘送來的飯,沒顧上回答。娘急了,拍了她一巴掌:「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好脾氣了?」紅杏回頭笑著望了望娘:「我餓壞了,顧不上和你嘮嗑了。」「誰和你嘮嗑?他這個樣子咱家可不稀罕他。我招的可是養老女婿,他現在這個樣子,是他養我還是我養他呀?」紅杏見娘真生氣了,也沒好氣的說:「娘,人家不是剛出院嗎?讓人家恢復恢復再說嘛。」紅杏娘說:「恢復恢復?把他養得又白又胖的,都趕上我們家那頭豬了。」紅杏不愛和娘嘮叨,匆忙嚥下了飯,拾起鋤頭就又下地了。

    興寶和他的三個兒子經過杏家的地頭時,看見只有杏一個人在鋤地,就過來裝模做樣的說:「他嬸子,你找個女婿來是養活你們的還是你們養活他?這些日子怎麼光看見你和杏幹活,沒見他露面呀?怎麼著,養白胖了好再找揍去呀?」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大山的情況他們捂得嚴實,可大山出事那夜那麼多人都看見了,這樣的事那還不像長了飛毛腿一樣傳呀。所以,紅杏娘知道這個大伯哥是在說風涼話,可她不願意聽,她把鋤頭往地堰上一磕,蹭出的火星嚇了興寶一跳,他向後退了退。兒子大寶知道爹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呀就愛俏皮個人,尤其是對這個嬸子。大寶也許是還記著紅杏對自己家的好,拉起爹的後襟就說:「你少管人家閒事行不行?」興寶倒退著被兒子拉走了,臨走對紅杏娘說:「忙不過來就支應一聲,俺們爺們多,活幹得痛快。」紅杏娘氣呼呼鋤地,一連鋤壞了幾棵秧苗,自己又生氣又心疼的把秧苗拾起來,看看缺了秧苗的地,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啊……」

    這一天,紅杏一直幹到天完全黑下來後才停下鋤頭。她這些日子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似的。其實,到了晚上,她渾身沒有一處不疼的地方。可到了第二天,她還這樣沒命的幹。她怕自己停下來,要是肢體停止了勞動,那大腦就開始活動。紅杏討厭自己這亂七八糟的想法。只要她一停下來,那堆亂麻窩一樣的事就把自己包圍了,想甩都甩不開。這段時間,紅杏的心事重得幾乎要把自己給壓垮了。大山的情況是一個愁,借成老師的錢也是一座山一樣的壓在她心上。她知道這個錢自己眼下是沒辦法還的,她當時也沒問問老師的錢是哪裡的,急不急著用?自己用了耽誤不耽誤老師用。她現在只想快把地鋤一邊,麥收後,再拾起被自己撂下的服裝生意,盡快的把老師的錢給還上。

    被黑暗籠罩了的田野這個時候是安靜的,紅杏坐在地堰上,找了塊石片刮了刮鋤頭上的泥土,眼睛無目的地在這不透氣的黑暗中搜尋著。疲乏的胳膊腿經過這一休息,立刻酸疼起來。紅杏站起來準備回家的時候,連揚起鋤頭的力氣也沒有了。

    紅杏仰頭看了看天,天上一顆星也沒有,自己眼中卻有細碎的星光在閃爍。紅杏抹了下眼睛,回望了一下自己剛剛鋤過的地。雖然田野此刻暗得像扣上了個大黑鍋一樣,黑沉沉的,悶熱得透不過氣來。可紅杏還是能辨別得出那剛鋤過的土地鬆散得像剛洗過澡的人一樣,舒舒服服乾乾淨淨地躺在那裡。那整齊的秧苗像包在襁褓中的嬰兒一樣,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裡,已經合上葉片靜靜地睡著了。

    紅杏看了眼還沒鋤的幾塊地,那裡的雜草在黑暗中撓著她那焦急的心,她在心裡祈禱著:老天爺呀,你可千萬別下雨,等我把這遍地鋤好了,曬死了草芽你再來場雨吧。紅杏心裡這樣祈禱著,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村子裡走。

    村子裡雞鳴狗叫穿透了那繚繞著炊煙的天空,一直傳到這野外來,這讓人感覺到了村莊的溫馨。那呼兒喚女的叫喊是這寂寥山村裡的美聲唱法,女人們往往要拉長了嗓音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喊那不知瘋到哪裡去的孩子們回家吃飯。在這樣的叫喊聲中,夾雜幾聲奶聲奶氣的孩子的回應,這讓紅杏聽起來像天籟一樣的美妙動聽。不知為什麼,自從大山出事後,這一度被她討厭過的噪音突然間變得動聽起來。

    也許是因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做母親的原因,她逆反似的強烈的喜歡起這樣的喊聲來。她覺得這才是人活著的標誌,才是真實的人間煙火。一輩輩的莊戶人,一家一家的小日子,就這樣傳承下來的。

    現在各家的日子好過了,夫妻間吵架的少了,各家的小日子都過的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唯有自己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現在的大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娘則像唸經一樣整天在自己耳朵邊上嘮叨,好像是自己讓大山變成這樣似的。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大山他什麼時候才能轉變過心態來?我該怎麼辦?紅杏的心裡像壓了塊磨盤一樣,經過學校的門口時,她看見成老師的辦公室裡還亮著燈,一股親切感讓紅杏不由自主的走進了校門。儘管天已經不早了,可她不想回家看見大山那個樣子,也不想聽娘的嘮叨,她現在特別想找個人來說說話,要不她真怕自己會崩潰了。可是,當紅杏走近老師的窗前時,好像聽見老師的辦公室裡還有個人,她止住了腳步,聽清楚了裡面的談話:「劉洋,你找你爹想想辦法,我想紅杏借去的錢一時半會兒還不了,你求求你爹,用村裡的公款先墊一下,說什麼也不能耽誤了給學生定書啊!」沒考上大學的書記的兒子,現在頂了紅杏教書的缺。紅杏聽見劉洋沉吟了一會兒說:「我找我爹說了,我爹說村裡沒錢。這事還得靠你自己想辦法解決,我也幫不了你的忙。」

    紅杏聽了他們倆的談話,嘴巴張得能吞下整個雞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學校的。她回了家,就奔豬圈去了。豬圈裡的豬還沒肥,就是賣也賣不了幾個錢。怎麼辦?家裡給紅桃準備的學費也給大山交了醫藥費,自己現在連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紅杏依在豬圈上發了會兒呆,心裡像被貓抓一樣。娘過來餵豬時,被她嚇了一跳,等看清楚是紅杏後,把豬食勺子磕得梆梆響:「喂豬還長肉哩,喂個閒人幹什麼?你去看看吧,又喝上貓尿了!」紅杏知道娘又說大山,可她已經沒心情去管這個事了。

    天不亮的時候,紅杏就騎了自行車去城裡找楊洋了。楊洋的新單位很好找,她看楊洋還沒來上班,紅杏就在大門口等她。等她看見楊洋騎了輛輕巧的木蘭摩托車,穿了時髦的衣裙風馳而來時,高興的朝她招了招手喊道:「楊洋,楊洋——」戴了墨鏡的楊洋見紅杏一大早就堵在門口這樣叫喊自己,心裡老大的不痛快。現在誰還敢這樣直呼自己的名諱,她大小也是這裡的主任了。楊洋停了下車,但沒熄火,她皺了眉頭問:「什麼事呀大呼小叫的?」紅杏見楊洋不怎麼熱情,知道自己麻煩人家的事太多了,就不好意思的說:「楊洋,我有個急事,想……」這工夫,楊洋看見她們局長的車子來了,馬上說:「我今天要和局長一起去市裡開會,你先別說了,我要遲到了。」

    楊洋的小摩托車噴出一股黑煙,追在局長的車屁股去了。紅杏滿心的希望變成了泡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情緒低落地推著自行車,逆行在上班的人群中,真是欲哭無淚了。等她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她的眼睛一亮,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賣血!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還是有辦法可以用的。

    紅杏幾乎是興奮的跑進醫院的……等她放下擼起的袖子,捏了張領錢的紙條去取錢時,迎頭碰見成老師從裡面出來,他那挽起的袖子還沒有放下來。四目想撞時,兩人都明白了一切。紅杏看著瘦弱的成老師,倒退了幾步,捏在手裡的條子落在地上……

    師生倆賣血也沒能及時地補上學生交的學費,因為人的身體短時間內沒那麼多的血可抽。成老師因為這個被免職了,欠下的錢成老師給學校寫下了張欠條,學費由劉洋給補交齊了,這才沒耽誤給學生定下一學期的書。這校長的職位也就由這個年輕的有「責任」心的劉洋老師來擔任了。因此,成老師挪用書費的事被演繹成了好幾個版本流傳著。紅杏和成老師的清白又一次受到了侵蝕。大山的酒也就喝得更凶了,紅杏娘說他兩句,他還不服氣的和岳母吵架。紅杏為了躲避他們的戰爭,幾乎整天不著家。繁重的勞動,和沉重的精神壓力,使這個堅強的人再也支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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