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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以生產隊為單位的秋收隊伍是忙碌又熱鬧的,刨了一天地瓜的社員在隊長和會計的帶領下,正分成兩組,將滿地的紅皮地瓜用筐婁裝了,用稈子稱一百斤一堆的稱好堆圓,生怕少了斤兩,大家靠眼睛衡量也能量個八九不離十。那個年月,對什麼都認真,更別說是這養活一家老小的糧食了。
在靠近公路邊分地瓜的一個生產隊是劉家莊的第三生產隊,這個隊裡最漂亮的小媳婦今天也不知是因為吃了幾個生花生還是喝了幾口涼水的原因,肚子鬧得她老是往深溝裡跑。當她再一次提起褲子時感到渾身綿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這個從來不偷懶的小媳婦看了看干了梢的一片草坡,索性躺下來舒坦一會兒。
被太陽曬暖了的草坡散發著衰草帶點甜味的氣息,她順手扯了根草放到嘴裡嚼著,看看這滿坡的枯草,竟無原由的滾下淚珠來。
漂亮媳婦的男人興旺由於不放心,跟過來看見媳婦這個樣子以為她難受,擔心的問她:「要不我去找隊長請假去,你快回家躺躺。」
媳婦聽見男人關切的聲音,睜開流淚的眼睛說:「興旺,你就不怨我嗎?」興旺奇怪的看著她問:「怨你什麼?」媳婦歎了口氣說:「你我都結婚這麼多年了,連個孩子也沒有。等我們年紀大了,有個病呀災的怎麼辦?」
興旺見老婆是為這個落淚倒放了些心,他說:「你別急,五嬸不是剛給你淘換了個方子來嗎,吃吃看。」媳婦搖著別的很緊制的發鬏,掖在兩耳後的頭髮隨了她的搖動像兩串青絲穗子一樣擺動著,著實讓人看了心動。匍匐在老婆跟前的興旺忍不住親了親老婆被拉稀折磨的有些發黃的面頰。不想這個舉動被好奇的跟在興旺後面過來瞧蹊蹺的小青年看見了,嗷的一聲跳起來,舉著手裡順便薅出的一株野菊花朝在地頭上歇息的人大叫:「興旺和她老婆親親啦……」興旺夫婦慌忙從坡上站起來,興旺媳婦的臉立刻羞得通紅,她輕輕擂了一下丈夫的後背,恬怪的怨道:「你來幹什麼?」興旺也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笑:「我不是怕你肚子疼嘛,我給你請假去。你回家吧,要這個工夫回去,他們不會饒了我們倆。」
興旺媳婦羞怯順從的點了下頭,他們倆的愛情一直是他們這個小隊裡人的談資,更要命的是皮臉的小青年還當了全隊人的面讓這恩愛的小兩口說說他們怎麼談的對象。興旺是個靦腆的青年,他的媳婦雖然潑辣了些,但年輕的媳婦總是有些難為情,被他們串了蕎麥一種你推我桑的遊戲也不開口。今天這個時候要回去,他們肯定要逼他們表演剛才的那一幕。
興旺媳婦今天實在沒心情,不光是拉稀的折磨,剛才看見滿坡的衰草勾起她沒有孩子的神傷。雖然他們夫妻間的恩愛是甜蜜的,但沒有孩子的遺憾像把鉗子一樣,無時無刻不折磨著這個少婦的心。尤其婆婆和大伯哥整天拿自己這缺點說事,讓他們倆美妙的愛情多多少少的蒙上了層陰影。
興旺媳婦聽了丈夫的話,順坡往回家的路上走。興旺則在一群青年的叫喊聲中,厚了臉皮向同樣笑望著自己的隊長說:「我媳婦她不舒服,我代他請個假。」隊長也許是受了青年人的挑唆,故意問他:「怎麼個不舒服法?是不是你剛才去播種作下的業?」興旺臉紅脖子粗的連連打哈哈:「瞧你,說啥哩。」「說啥,你自己做的事還怕人嗎?夥計們,拔他的褲子驗證一下!」
「烏拉——」剛看過《列寧在一九一八》的一群小青年立刻將興旺掀翻在地,幾個姑娘紅了臉躲開了,結了婚的女人則在一旁助威,有兩個興旺叫嫂子的竟然跑過來幫忙。
興旺媳婦老遠看見自己的男人被他們戲弄也不著惱,因為這樣的玩笑在那個年代是很平常的事。被勞累和貧窮困窘著的人們,常常用這樣過分的玩笑來放縱一下自己。大家也習以為常,不把這事當成什麼了不起的事。
興旺媳婦感歎丈夫的體貼,要是自己和他一起回去,此刻他們還不定怎麼折騰自己哩。不過,她是喜歡這個折騰的,因為他們羨慕他們倆的恩愛,嫉妒的他們眼睛都發紅了。不過,如果有哪個小青年的手想不安分了,興旺家的可不是好惹的,她會不失時機的用女人最尖利的武器咬傷對方圖謀不軌的手。
今天她雖然躲過了他們的戲弄,興旺可受罪了,直到他承認了是去給老婆「播種」後大家才放了他。興旺的哥哥興寶看見弟弟被大家戲弄,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小聲說了句:「瞎忙活。」
興寶的聲音雖小,弟弟興旺還是聽見了。剛才的玩笑沒讓他惱,哥哥的話讓他聽了心裡不舒服。他繫好褲帶後,沒等隊長喊下把開始的意思,自己就摸起撅頭刨地瓜了。婦女和老年人,也很自覺的挎起籃子蹲到地裡拾起地瓜來。隊長看了奇怪的說:「今天興旺成隊長了。」
而興旺的媳婦並沒有按丈夫囑托的馬上回家,她要順路找一些石竹花帶回來,做婦女主任兼接生婆的五嬸給自己淘換的藥方里有這味藥,這個季節正是石竹開放的季節,採了曬乾,備下一年的苦水。
興旺家的邊採石竹花邊歎氣,開得鮮艷的石竹花被她聚攏起來,美得讓人心動。興旺家的將花湊到鼻子底下聞聞,香氣撲鼻。剛剛還失落的心因了這花的香氣變得好起來,希望重新回到這個年輕媳婦的心裡,她滿懷信心的繼續采著花朵。
「不嗎……我要吃粑粑……不不,就不……」路上傳來一個小孩子任性的聲音。對於一個稀罕孩子的女人,哪怕是孩子的哭聲在她聽來都像天籟般美妙。興旺家的順聲望去,看見一個剪了五號頭現在的青年頭髮型的婦女正拖了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用力往山上走。孩子好像是確實不想走,撤著身子和媽媽作對。媽媽急了,揚起巴掌就打孩子的屁股。
興旺家的趕緊跑過來拉扯著奮力打孩子的女人。挨打的孩子見有人來救自己,趕緊躲到人家身後。興旺家的攔住瘋了般的女人,等看清楚是本村跟一個脫產幹部跑了多年的麥子姐後,立刻驚的張大了嘴巴:「麥子姐,這,這是你的兒子呀?」
麥子見是自己沒出五伏的興旺兄弟媳婦,含在眼眶裡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淚珠子像兩串珍珠斷了線一樣,劈啪亂滾。
興旺家的見不得人家哭,只要看見別人哭,她的眼睛也會紅。她趕忙搖晃著麥子說:「麥子姐,你看你多好,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你還哭什麼。」麥子到這個時候才想起自己走的時候,興旺就領這個媳婦過門了。也許是因為都是自由戀愛的原因,麥子對這個弟媳婦是有好感的。今天她遭受了娘家人的奚落後,滿腹的委屈像找到了發洩口一樣,打開就關不住了……
興旺家的聽完了麥子的訴說,知道她當時是和五嬸家的兒子定了婚的,他和包村的幹部跑了後,著實讓她的娘家遭受了不小的損失,不光是經濟上的,就連在這個村的威信也大受損失。所以,當她今天萬不得一想讓娘家的母親幫自己帶些日子的孩子時,被無情的拒絕了。儘管她嫁的是吃國庫糧的幹部,但莊稼人只承認有媒有聘的婚姻。像麥子這樣的自己跟人家跑了的,即便生了孩子,娘家人也很少有接納的。麥子今天就是被趕出家門來的。她現在邊哭邊說:「弟妹呀,我今天是來辭辭這娘家的路的,往後就是遭再大的難我也不會求上娘家門了。」
興旺家的拉著麥子的手說:「別把話說絕了,最親還是娘家人。像我,自從跟你兄弟走了,娘家嫂子就不讓我上門了。逢年過節心裡別提多難受了。娘家人就是打、罵也是親人,別和自己家人執氣,慢慢來。」
麥子抹了下眼睛說:「人在難時候鄰居都有伸手拉一把的,自己的親爹娘看著閨女求上門來不但不幫忙,還把我打出家門……」麥子說到這裡,嗚咽的說不成話了,她的兒子握緊拳頭衝過來:「我要保護媽媽!」
孩子稚氣的聲音和那虎視眈眈的樣子讓興旺家的和麥子又都破涕為笑了。興旺家的問:「麥子姐,你有什麼難處跟我說說,看看我能幫上忙嗎?」麥子用袖口擦了下眼睛說:「你哪裡能幫忙吆,大頭的爸爸去了外地工作,我婆婆偏偏又癱了,我一天一個來回的用小車推她去扎針實在太累了,想把孩子先放到我娘這裡,我陪婆婆住段時間的院。誰想到我爹不願意,我娘不敢留……」麥子說著說著又哭上了:「我一個大人怎麼也好說,困極了地上也能躺一躺,可大頭還小,實在是……」
興旺家的撫摩了一下孩子過大的腦袋,心想他真像電影《江姐》裡的小羅卜頭,然後驚喜的說:「麥子姐,你要信任我就把孩子交給我帶。我這些年一直沒生育孩子,正稀罕孩子吶。」麥子淚眼婆娑的看著興旺家的:「真的?」興旺家的高興的點點頭,回身蹲在大頭面前:「孩子,跟我回家好不好?」大頭用力掙脫興旺家的手,回到母親的懷裡,用敵視的眼光看著她說:「不!不去!」麥子失望的說:「看來你只有跟著我受罪了。」興旺家的可不像麥子那樣失望,她將自己手中的石竹花朝孩子晃了晃:「我們家有好多好吃的,不光有粑粑,還有小兔子小刺蝟,我們家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小孩來玩。唉!我回家就把它們放了去,省得它們悶的慌。」
孩子畢竟是孩子,聽見有好吃的好玩的就興奮的什麼都忘了,他回頭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這個家裡什麼都有的女人,很難取捨了。興旺家的問:「讓媽媽在這裡等等,我跟你去拿好不好?」大頭高興的列著嘴說了聲好就頭前跑了,邊跑邊回頭囑咐媽媽:「你可不許走啊。」麥子眼睛含著眼淚,看著這個遠房兄弟媳婦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伸手拉自己一把,著實感激,就跑著追上她,將自己攥的溫熱的五元錢塞到她手裡。興旺家的看了問:「麥子姐,你這不見外了嘛。再說你婆婆還病著,正需要錢。」說著把錢硬塞回去。麥子只好感激的盯著興旺家的說:「這個孩子皮,還強,難帶的很。他要是鬧你就打,像打自己的孩子一樣。」
興旺家的笑笑說:「我要有這麼個兒子,別說是打,用口含著都願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