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美兒剛從我這兒離去﹐今早的風不但比以往寒冷﹐而且還刮得有些兒大﹐我倒是不擔心美兒她是否受得慣這寒冷天氣,只怕她太思鄉太寂寞。
命芳靈將正殿大門敞開﹐任憑狂風吹進﹐我獨抱長琴坐於殿中﹐寒風撩起我未被綰起的長髮﹐飄碎了我的視線﹐我雖穿得不多﹐卻也感覺不出絲毫寒冷﹐反而深深依戀上這種落迫的感覺,福意,祈平,多有含意的兩個名字。
我喜歡這樣的冷風﹐喜歡這樣的寂靜。
「娘娘﹐淑妃來了。」雙圓從側殿邁出﹐俯下身來輕聲在我耳旁告知﹐我木訥了小半會兒﹐直到恍過神來﹐抬眼看時﹐雪兒已立於殿門處﹐她身披潔白狐皮﹐嬌嫩的模樣猶如冰天雪地裡的獨自盛開的雪蓮﹐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不失威嚴,我抬頭望雙圓一眼﹐輕聲道﹕「你先下去。」
直到雙圓點頭離去﹐雪兒仍立於原處﹐她絹花上盛有厚厚的積雪﹐身後沒有宋嬤嬤跟隨,她也未撐遮雪傘。她似乎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沒有起身向她請安﹐她亦沒了往日的刁蠻﹐對我此舉也不加責怪。
就這樣默默相視﹐良久﹐良久……
「我們輸了﹐我們徹底輸了。」雪兒兩眼溢滿淚水﹐她哽咽的聲音顯得低沉。
我望她漠落之神情﹐心裡亦泛起淡淡憂傷﹐我思忖著點頭﹐又思忖著搖頭﹐放下手中長琴﹐很坦然地告訴她﹕「我從來都沒有跟她去比。」
「你知道嗎?蘭惠﹐福意被封為太子了﹐而且滿朝文武百官無一人反對﹐這就意味著﹐意味著日後得鹿者非她林麗人莫屬也﹗」雪兒氣急敗壞地跺著腳﹐她今日如此失態之舉令我十分震驚,原來,她所在意的並非尊嚴,而是地位。
立為太子,這件事情,皇上還真的做了,雪兒的一席話語令我心黯然,直到雪兒臉龐滾落淚珠﹐我才打心底裡去接受這一切﹐我知道這是一顆失敗的淚水。她失敗了,我不也一樣麼?
在這如此寂靜的早晨﹐屋裡木炭偶爾的「畢剝」輕響顯得十分孤寂﹐或許﹐歷經了這麼多的事事非非﹐大夥兒都察覺累了﹐我努力讓心沉甸﹐命雙圓搬來軟墊御椅﹐放於火爐旁﹐又示意她退下身去﹐雪兒像是一位歷盡滄桑的婦人一般﹐仍然木訥地望著我﹐呆呆地立於門前﹐我輕聲喚道﹕「進來坐會兒吧。」
我驚異於自己的語氣﹐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看破紅塵﹐開始從心底裡接受她﹐我此時的友好同時也讓她感到無比震驚﹐我望見她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隨後便將微笑浮現於嘴角。
「蘭惠﹐你還有資本﹐你還要繼續下去﹐不能讓什麼光都給她林麗人沾上了。」雪兒盈步朝我邁近﹐那看見勝利般的眼神讓我無處可躲,可無論她臉上掛滿多自然的笑容﹐那殘留的一絲漠落終究無法被笑容取代。
我朝擺設架走去﹐將那上方放著的一對鴛鴦輕捧於手﹐裝作細細觀賞﹐卻又心不在焉地道﹕「不﹐我是不會去爭的﹐那樣實在太累。」
良久未聞她開口﹐屋子裡頓時被沉默掩蓋﹐雖有爐火正燃﹐卻依舊察覺不出溫暖﹐一股涼意襲擊全身﹐我真的如此淡泊嗎?在愛情面前﹐在皇上面前﹐在權利面前。我真的什麼都可以不爭嗎?不對!我不能放棄愛情,不能放棄他。
「如今的皇上已不是當年那個登基之初的天子了﹐他長大了﹐他變得成熟了﹐他不會再以美貌來衡量愛情了﹐我﹐對於他來講﹐已經什麼都不是了。」雪兒輕輕一笑﹐自嘲起來﹐我轉頭望她﹐她正順手端起一碗熱茶﹐輕輕一吹﹐優雅地啜上一口。
我想不明白﹐她為何要告訴我這些﹐平日裡幾乎不涉足紫城苑的她﹐今日竟然來得如此突然﹐自麗人生下太子的那天起﹐各宮就如同冷宮一般﹐皇上眼裡﹐心裡全是麗人。
她的落迫為何不好好遮掩?而是大搖大擺地往這紫城苑裡炫耀?她難道就不怕我笑話他麼?
「你能知道我有多愛他嗎?蘭惠,你知道嗎?」雪兒身子往前一傾﹐重重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身子椅子裡頓時滑倒於地﹐我大驚失色﹐雙手一鬆﹐已顧不得玉製鴛鴦落地﹐那一聲脆響後﹐我緊緊抱住渾身無力的雪兒﹐大喊道﹕「雪兒﹗雪兒﹗雪兒﹗你怎麼啦?雪兒﹗」
雪兒面色頓時蒼白無比﹐她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握住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虛弱地重複著方纔之問﹕「蘭惠﹐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你知道嗎?」
我一面拚命地點頭﹐一面環顧四周﹐急喚道﹕「雙圓﹗芳靈﹗快去傳太醫﹗快來人吶﹗快來人吶﹗芳靈﹗」
「娘娘﹐什麼事?」芳靈人未到音先來﹐她見著雪兒時﹐驚叫出聲﹕「淑妃娘娘她……」「快去傳太醫!」芳靈慌忙往外跑去﹐一路都在大喊﹕「快傳太醫﹗快去傳太醫﹗」
雪兒無力地搖頭道﹕「沒用的﹐我自服毒藥而來﹐這條命﹐已撿不回來了。」
「你為什麼要自尋短見呢?雪兒!不值得呀!」我迫切的聲音裡又止不住對她責怪。
她雙眼無力地一閉一睜﹐那行行淚水摻和著鮮血﹐使這張曾經無比光彩奪目的臉頓時顯得無比醜陋﹐她的身子在我懷裡強烈地顫抖﹐我咬牙將她扶正﹐讓她躺靠在我懷裡﹐我眼裡溢滿淚水﹐卻忍不住掉落下來﹐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她滿足地含淚微笑﹐吃力地問﹕「你原諒我了﹐對嗎?蘭惠。」
我不願再聽她說下去﹐我願意她再自責﹐我拚命地搖頭﹐撕喊道﹕「不﹗你要是走了﹐我永遠也不原諒你﹗雪兒﹗皇上他還需要你呢﹗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地丟下他不管?」
任憑我如何搖擺﹐任憑我如何呼喚﹐我終抵不過死神﹐他從我懷裡奪走了雪兒光鮮的生命﹐當她的雙手從我手中無力地脫落﹐我頓感萬念俱滅。
不﹗我不相信﹗待太醫匆匆進屋後﹐我起身往外衝去﹐芳靈一把抓住我胳膊﹐焦急地問﹕「娘娘﹗您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暮王爺﹗」我一面堅決地回答她﹐一面往外走去。
「讓奴婢陪您去﹗」
我詫異地止住腳步﹐轉眼看向芳靈﹐她正以堅定之神看我﹐而後十分肯定地道﹕「讓奴婢陪您去﹗」
此時我已顧不上那麼多﹐點頭與她往外奔去﹐一路上﹐芳靈沒有把我當成有身孕的主子﹐沒有害怕我受風寒﹐一路上﹐我加快步伐﹐不正眼看芳靈﹐我卻能察覺她總是時不時地拿眼看我。
將行至錦紹宮大門口時﹐芳靈止步不前﹐我亦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她欲止又言﹐一臉不悅地道﹕「娘娘﹐您這是何必呢?為了淑妃而去找暮王爺﹐值嗎?」
在行至錦紹宮的路上﹐這句話我已在心裡反覆盤問了自己無數遍﹐我沒能給自己一個合適的答案﹐轉過身去﹐望著近在咫尺的錦紹宮﹐淡淡道﹕「不是為了雪兒﹐而是因為一條生命﹐這世間有什麼比生命更值錢?」
「娘娘的尊嚴﹗娘娘的尊嚴比淑妃娘娘的生命更重要!」我話剛落音﹐芳靈氣憤地大聲喊道﹐我內心深處如鐵捶猛然一擊﹐久久餘音未去。
「閉嘴!」
我不明白芳靈為何如此排斥雪兒﹐更不明白如此大逆不道之語又怎會如此輕易被一個長年呆至皇后身邊的人道出口?
我狠狠一甩衣袖﹐快步朝錦紹宮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