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靈久久不語﹐轉頭看她時﹐她正垂頭躲過我雙眼﹐我明白﹐他是不會來的﹐心中的失落油然而生﹐於是﹐我朝屋子裡邁開步子﹐一步一步﹐緩緩移動,芳靈撐傘跟著,我望見了她眼中的淚花。
我知道﹐自從那晚皇上在我這兒過夜之後﹐麗人肚子就開始不舒服﹐三日有餘的疼痛﹐讓宮中各位太醫束手無冊﹐最終斷定將早產﹐由於慎重起見﹐太后在芷庭宮裡下令﹐皇子未生出之前﹐任何嬪妃不得探望。我知道﹐麗人肚子裡的皇子無論是對於皇上﹐還是對於太后來講﹐都是十分重要﹐那是咱們建泰皇朝的命脈。
我這心裡除了失落﹐還是有些焦急的﹐生孩子哪會是如此困難之事?此次生產一旦發生意外﹐那皇上的情緒定跌落至低谷﹐在整個辭舊迎新的季節裡﹐定將有個百日國喪﹐天下百姓不快樂﹐太后﹐皇上不快樂﹐宮女太監不快樂﹐後宮嬪妃們不敢快樂﹐所有的不快樂被這漫天的風雪覆蓋﹐那又是何等的沉悶?
昨日夜裡聽何順香帶信兒過來﹐說皇上近日已經不理朝政了﹐他日夜守至夢欣居裡﹐日期夜盼著小皇子的降臨﹐可那麗人未免也太不爭氣了些﹐日夜喊叫卻總見不著動靜。皇上不回來,我這懸著的心就沒著落。
剛踏進屋去﹐雙圓一面替我抖抖身上的積雪﹐一面拿起一件貂皮披於我身上﹐還在身旁不停地埋怨﹕「娘娘﹐您這著急可總歸著急﹐小皇子您又不能幫著生﹐瞧您這擔憂的,憂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會敏忙遞上一碗熱騰騰的茶水﹐我接過後﹐返至門口﹐不安地望向天邊,何順香正當值﹐他見著我人﹐忙躬身勸道﹕「娘娘﹐屋外風大﹐您千萬別著涼了﹐這十一月天本是飄雪的季節﹐今年雪降得早﹐比往常要冷個幾分。」
「瑞雪兆豐年﹐老百姓們該興奮嘍﹗」我順著他意,並不開心地打著趣兒道。將目光拉至天邊茫茫白雪﹐心裡卻是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
又聞得何順香歎道﹕「全托娘娘您的福﹐明年定是個豐收年﹐若是林主子能平安生個皇子﹐那百日國慶時﹐皇上發福﹐百姓們就能過個安穩年了﹐朝廷發放金銀財寶﹐又是一片國泰民安喲﹗」
很難得一個小小的太監竟有如此系國系民之心﹐我望他嚮往的模樣﹐心裡亦是一陣欣喜,不愧是我紫城苑裡出來的人。
芳靈紅著小臉朝我微笑道﹕「娘娘﹐奴婢勸您還是早些歇著去吧﹗您也是有身子的人兒了﹐萬歲爺本是疼愛著你的﹐可這修儀娘娘久久生不出來﹐自然也就顧不上您了。您呀﹗就別左盼右盼了。生完了自然就回來了。」
「連芳靈你也說這話?萬歲爺可不是咱一人的萬歲爺﹐他是天下百姓的神﹐顧前顧後的﹐哪還顧得上我呀﹗我這身子才幾個月兒﹐離生產遠著呢﹗我憂的是他不理政事了!」我不滿地責怪著﹐而後不由自主地往台階下邁去﹐芳靈見狀﹐立馬拉住我﹐阻止道﹕「娘娘﹐奴婢說錯話了,娘娘,您看這天就要黑了﹐您還要往哪兒去呀?刮著大風﹐這萬一摔著碰著﹐那可就不得了呀﹗」
我聞言止步﹐仰頭望著飄著白雪﹐灰沉沉的天空﹐心裡頓起一陣壓抑﹐要是真摔著碰著那才是萬幸呢﹗於是﹐我一面往台階下邁去﹐一面輕聲道﹕「隨便走走。」
遠遠地望著一青衣小宮女急忙朝這邊跑來﹐未跑至我面前就跪倒於地﹐朗聲道﹕「回稟昭儀娘娘﹐林修儀生了個皇子﹗白白胖胖的﹐皇太后說﹐跟皇上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我震驚半晌﹐久久立於風雪之中﹐跟皇上簡直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我手捂小腹,將一滴苦淚嚥入肚裡。很快便緩過神來﹐長舒一口氣﹐與此同時﹐內心深處又被蒙上一層暗灰色絲紗﹐久久不語﹐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皇上呢?」
當話問出口時﹐才知這一問是多麼愚蠢﹐如今喜事當頭﹐他又怎會在別處呢?
「萬歲爺已三日三夜守侯在夢欣居裡﹐不曾踏出半步﹐現在﹐總算是母子平安了。」小宮女認認真真地回答﹐我卻忍不住想前去看看。
「生下來了﹐生下來了﹐娘娘﹐您這回總該放心了吧?」芳靈欣喜地朝我走近﹐我亦回之一欣喜之笑容﹐隨後﹐天邊有無數雪花紛紛飄落﹐在我眼裡﹐此景不再陰暗﹐其美可用撒棉作比。
返回屋裡﹐身披貂皮﹐坐於火爐子旁﹐屏退了雙圓等人﹐獨自坐於正殿。
果然﹐不出半晌﹐皇上便領安聰前來﹐他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彷彿一道容光騰空而來﹐我連忙起身相迎﹐他拍拍身上的積雪﹐立於門前﹐欣喜地看我。
爐子裡鮮紅的火焰印紅了他的半邊臉﹐我激動得不知如何請安﹐只是以笑相視﹐他快步邁上前來﹐一把將我擁入懷裡﹐滿是歉意地道﹕「蘭惠﹐這些日子﹐朕讓你受苦了。」
我緊緊地擁抱著他﹐含淚搖頭道﹕「不苦﹐不苦﹐皇上﹐恭賀皇上﹐喜得皇子。」
他將我輕輕推離他懷抱﹐望他臉上露出欣喜笑容﹐那種發自內心的滿足與自豪﹐我眼角滑下一滴淚珠﹐卻連忙以笑來遮掩﹕「皇上﹐您請上坐﹐這些日子您瘦了不少﹐應該多補補身子﹐我估摸著時間﹐特意叫會敏盹了些湯﹐快趁熱喝了。」
我快步走至茶几旁﹐欲替皇上端湯﹐卻被其一把拉住﹐他不忍地望我一眼﹐歎道﹕「難得愛妃如此有心﹐朕今日還有正事要辦﹐不能在苑裡久留,只是想來看看你。」
我一怔﹐他這又是路過?或是順便過來看我?無論如何﹐卻不是有心﹐卻不是故意。此語如銀針,深深扎痛我守候多日的心。
「難道皇上您的身子就不是正事麼?」我流露出了不滿與失落﹐冷聲相問﹐他充滿歉意的目光卻讓我緩和了些語氣﹕「臣妾認為﹐皇上的龍體﹐才是天底下最正之事﹐這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常人能明之理﹐皇上又豈會不懂?」我在語氣裡故意多加了三分責怪﹐終於﹐如我所料﹐皇上和顏悅色地朝我走近﹐接過我手中冒有熱氣湯碗﹐一口氣竟將湯全部喝完﹐我又忙掏出手絹﹐輕輕替其擦拭著嘴角殘留的湯漬。
他起身長歎﹐讚道﹕「蘭惠﹐這下﹐你可以安心地放朕走了吧?」
我心雖有不捨﹐卻仍羞澀地低下頭去﹐微微欠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望著他快步離去﹐無絲毫留戀的背影﹐我心一陣淒涼﹐誰叫我愛上他呢?
今夜﹐寒風扑打著窗欞﹐擾碎了我的夢﹐那夢裡有我與皇上的曾經美好﹐也有未來的幸福。
我本是和衣躺下﹐無入眠之意﹐如今更是風聲雪聲﹐我命芳靈點亮燭火﹐輕輕提筆寫下﹕宮庭艷舞漫宵良,月夜銀光傷,薔薇心憔,相思如藕,蓮花誤入真淒涼!
此夜無眠似度年,抱得佳人延,半月寒窗,深夜彈湊,天子賜吻似黃梁!
……
次日清晨﹐整座北京城被白雪覆蓋﹐處處寒冷﹐可對於夢欣居來講﹐已記不起有多少個冬天沒有今年的冬天這般溫暖了。
皇上的諭旨已在昨日夜裡下達﹐將小皇子取名為福意﹐林修儀一夜之間晉陞成皇貴妃﹐居淑妃雪兒之上﹐其後宮地位僅次於皇后﹐我心木訥良久﹐只輕聲歎道﹕她終究還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