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日前皇上便派人在民間尋找手藝精湛的繡娘為美兒連夜縫製成了嫁衣,妃子們的嫁衣由皇上操心,在宮中可還真是頭一回見。又有幾人能不嫉妒?那是一件融異國風情與皇公貴族風格於一體的大紅裳,裳上鑲著大小各色珍珠有上千顆,國安公主率真的笑容好似當頭暖日,火辣辣地溫暖眾人的心。我原本該與眾人一同開心的,我原本最不應該妒忌的,可是我的心,揮之不去的全都是皇上疲憊的身影。
他能如此為她用心,是真的喜歡上了這種異國風格嗎?還是他只是為了和平?我希望兩者都是,只不過前者不要太多。但結局會告訴我,我的判斷是錯誤的。
今晚的風有些兒大﹐屋外院中樹枝狂舞﹐響聲如雷慣耳﹐天邊有烏雲擾碎月亮﹐一次又一次﹐你是在擾碎一個夢,半殘著的月亮卻依然美麗動人﹐它似乎就是一盞燈﹐一盞聖明的燈。它不甘心熄滅。哪怕殘缺著。
是呀,今晚的月亮就好比是今晚的我。
我寂靜地站在廊子裡﹐隨著烏雲遠望而去﹐西苑通明的燈火灼傷了我如水的心﹐那些來來往往的喜悅身影﹐令我心情始終沉沉甸甸﹐這又是一個良宵﹐又是一個美辰﹐又是皇上的洞房花燭。
「娘娘﹐您該歇息了。」不知何時芳靈已出現在我身邊﹐她的聲音有些淒冷﹐彷彿看出我內心的悲哀。難道她也在跟著心酸嗎?
「做皇上真好﹐時時良辰﹐刻刻美酒﹐夜夜洞房﹐每時每刻都會有人將他牽掛﹐每時每刻也會有人替他擔憂。」我眼裡不禁含滿淚滴﹐嘴角卻溢滿祝福的﹐心酸的微笑。原來這世間有許多事情是我注定就改變不了的。譬如我的愛情。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來自芳靈手心裡的溫暖﹐她雙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她或許能明白我此時的心情與感觸。因為她是個大孩子,她在宮中歷經多年。很多事情自然懂得。
「芳靈,去替我準備一些白紙黑墨。」我轉頭朝芳靈輕輕一笑﹐她遲疑良久﹐最終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輕輕應聲離去。
「娘娘﹐會敏已經替您準備好了。」芳靈很快便出現在我身邊﹐我一怔﹐會敏?轉頭以疑惑之神望芳靈﹐她輕聲道來﹕「會敏說娘娘今夜定是想喝盅小酒﹐寫上幾句闋詞的。」
「她還真瞭解我。」我心更顯淒涼﹐轉身慢步朝書房邁去﹐步伐在無形中變得沉重﹐甚至比鉛還重。
碩大的書房裡﹐會敏端過一杯茶水放於書桌上﹐桌面無雜物﹐白紙﹐硯台﹐毛筆﹐還有一整套茶具﹐桌前放有一把檀木香椅﹐靠背上還有個木棉枕﹐外加一件貂皮大襖。唯獨沒有酒。
我正困惑﹐會敏一面朝我走近﹐一面情緒低落地道﹕「娘娘,據天象大師說﹐今晚降溫厲害﹐並會伴隨大風大雨。您要是冷了﹐就披上那件襖子﹐喝杯熱茶﹐奴婢就在外面守著。」
「酒呢?你沒有準備嗎?」
會敏遲疑片刻:「娘娘,喝酒傷身,奴婢不敢讓娘娘沾酒。」
「無事,你先下去吧。」我平靜地告訴她。
她的眼情惶恐,卻很真切﹐那些顫抖著的溢滿眼眶的淚花令我心微微顫抖﹐我沒有開口﹐她低頭快步退出房去﹐我看見了她的漠落與難過﹐亦發覺自己的落迫與孤獨。我也感覺到了是我將這些不愉快的因子帶給了她們。
我走至桌前﹐幾乎是顫抖著雙手﹐回憶著往日的一切﹐從入宮到見到皇上的那一刻起﹐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皇宮裡面更不可能有愛情。只有虛榮與需要。
終於﹐我在白紙上落下兩行絹秀的淚水﹕
宮庭艷舞漫宵良﹐月夜銀光傷﹐薔薇心憔﹐相思如藕﹐蓮花誤入真淒涼 。
此夜無眠似度年﹐抱得佳人延﹐半月寒窗﹐深夜彈湊﹐天子賜吻似黃梁。
這只是幾句闋詞,並不是詩,雖然對得不工整,卻是我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我習慣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洩內心的情緒,也習慣用這樣的方式來使自己冷靜。
我想﹐也只有在這一刻﹐我才能清楚地告訴自己到底有多麼愛他﹐我的愛已經完全從佳振身上轉移至他身上﹐可是這樣的愛﹐竟是如此的令我可望而不可及,呵,或許吧,或許我湘飄飄的愛永遠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不管對方是誰。
是不是這就是所謂的緣份?我這個相信緣份相信愛情的人,自從入了宮,就變得只相信命運了。
「娘娘﹐七公主來了。」從門外傳來芳靈的聲音﹐我卻久久未緩過神來,心中掠過某種愴惻之情,繞過桌子,淡聲道:「請她進來。」
與此同時,龍玲推門而入,芳靈將門拉上,她立至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亦瞧她入神,今日這打扮令我吃驚,她裝著耀眼的朱紅長袍,頭帶壓鬢絹花,從未體現過的威儀與端莊令我膽戰心驚,可無論她如何裝扮,那種從眼裡,面容散發的瓊珠亂撒,打遍新荷的淒涼仍然無法掩飾。
書房裡極其安靜,連急促的,不均勻的呼吸聲也能聞清,她朝書桌邁開了步子,那花盆底的繡花鞋有序地碰磕著地磚,響聲清脆遼闊,如五鳳樓裡的鐘聲一般,帶給我寧靜祥和。
轉過身去,龍玲已從桌面拿起那張寫有闕詞的白紙,面無神情望著余墨未干的字跡,許久許久,才抬頭看我,她輕聲吟道:「宮庭艷舞漫宵良﹐月夜銀光傷﹐薔薇心憔﹐相思如藕﹐蓮花誤入真淒涼 。此夜無眠似度年﹐抱得佳人延﹐半月寒窗﹐深夜彈湊﹐天子賜吻似黃梁。」轉而含笑著問道:「飄飄,多有意境的闕詞,此夜無眠似度年,好一個此夜地眠似度年,如今是國難當頭,一年似度年總比天下百姓似度年要強,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