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我不要進﹐我不要進皇宮﹐皇宮就好比一口很大的染缸﹐而女子﹐都好比潔淨的白布﹐一旦入宮來﹐染上了一切﹐將永遠洗不淨﹐亦擦不掉。
我怎麼會在這裡?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受傷呢?在模模糊糊的意識裡﹐這些問題就像野林的樹籐﹐糾結著﹐理不清。
我微側身子﹐微睜雙眼﹐望向門外那些開得絢爛的花朵﹐心中有股道不出口的漠落與絕望﹐雜亂無章的思緒未飄得太遠﹐剛才的小女孩捧著一個冒有熱氣的白色大碗踏門而入﹐身後跟進一排同樣年齡﹐同樣裝扮的小女孩﹐面容卻都是十分莊嚴﹐那種與年齡不符的肅然﹐她們各自捧著托盤﹐將托盤裡熱氣騰騰的食物放於圓木大桌上﹐然後﹐如同木偶般立於一旁﹐紛紛將目光投向我。
我還未來得及將她們一一細看﹐青衣小女孩放下藥碗﹐走至床邊﹐欲扶我起身﹐卻被軟被上沾有的血跡嚇一大跳﹐她驚叫著後退兩步﹐慌張地望向身後的小女孩﹐並手足無措地大聲喊道﹕「她流血了﹗快﹗快﹗快去請吳太醫﹗」
屋子裡的小女孩亂成一團﹐面面相耽。
站至床前的女孩﹐臉色有些蒼白﹐她再俯身看我時﹐已不知如何開口﹐只是退後幾步﹐緊張地﹐遠遠地﹐怯怯地﹐凝視著我。
我看見有一女孩小跑出門後﹐片刻﹐她才鬆下心情﹐朝我走近﹐蹲至床邊﹐回過神來認真地注視著我﹐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吧?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叫雙圓﹐一雙兩雙的雙﹐中秋月兒圓的圓﹐是這花明廳裡的新進宮女﹐我們都是剛進宮的﹐還不到一個月哩﹗」
她滿是驕傲地自我介紹一翻﹐轉身指了指身後站著的一排小女孩﹐小女孩們一改進門時的「莊嚴」﹐紛紛朝我甜甜微笑﹐我亦忍痛回之一微笑﹐從那種微笑裡不難看出﹐她們是歡迎我的。
花明廳?這又是個什麼地方?我狐疑著。
雙圓友好地抓起我手﹐一瞬不瞬地望著我看﹐便接著問﹕「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她語氣裡滲露出稍微的責怪與不悅。
她不畏懼我了﹐不畏懼這些血跡了﹐她的天真顯於面表﹐她笑了。
我的心亦隨之輕鬆。
我叫什麼名字?我是誰? 我的思緒開始混亂﹐頭腦也有些輕微疼痛﹐閉上雙眼﹐越想越是頭痛﹐忽感眼前一片漆黑﹐只隱約浮出二字——飄飄。
是的﹐是飄飄﹐我叫飄飄﹐於是﹐我喃喃地﹐小聲地﹐吃力地告訴她﹕「飄飄﹐我叫飄飄。」
「你叫飄飄?」她欣喜地大聲喊﹐我對她的意外感至奇怪﹐她放低了聲音﹐誇道﹕「多好聽的名字﹐那你姓什麼呀?」
當她問我姓的時候﹐都險些將整個身子趴至我身上﹐興奮地閃動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絲毫體會不到我此時的傷痛。
我忍痛咬牙﹐勉強回給她微笑﹐她亦甜甜地朝我投來微笑﹐她的模樣十分可愛﹐我將她細細一瞧﹐然後細細一想﹐卻發現之前的某些記憶幾乎成了空白一片﹐只好搖搖頭道﹕「記不起來了﹐雙圓﹐我怎麼會在這裡?」
不料雙圓卻是很不耐煩地看我一眼﹐站起身來﹐大人般地責怪道﹕「瞧你這是什麼記性?你在竹宮裡邊替萬歲爺擋了毒箭﹐之後就昏昏沉沉不省人事了﹐都在這榻上躺了半月之久﹐吭也不吭一聲﹐若不是還有呼吸﹐恐怕早已將你扔至安樂坑了。」
「安樂坑?」我困惑地望著她﹐不解地問。
她又一臉嚴肅地道﹕「可不是嘛﹗凡是這宮裡頭不重要的人死去﹐生病或是受傷﹐比如說﹐宮女啊﹐太監啊﹐都會被扔進安樂坑的﹐仍其自生自滅﹐據說那裡邊奇臭無比﹐許多屍體都腐爛在一塊兒呢﹗」繼而又換成另一種口氣道﹕「你若不是替皇上擋了一箭才傷成這樣﹐恐怕早就被扔進安樂坑了。」
聽及此處﹐我內心一陣狂堵﹐十分難受,宮女太監的命就不是命麼?
「不許口無遮攔﹗」
一個陌生又嚴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雙圓及其它小宮女聞聲變色﹐忙站直了身子﹐面朝門口﹐一同彎腰行禮道﹕「管教婆婆。」
順眼望去﹐一身著純白宮衣的女子立於門前﹐她身材修長﹐三十出頭的樣子﹐臉無笑色﹐一本正經﹐將寒冷的目光掃向屋內的每一個人﹐當然也包括我﹐整間屋子頓時變得沉寂﹐我忐忑不安地躺於床榻上﹐隨後﹐她大步踏進了屋子﹐身後還跟著一位矮個兒老伯。
「吳太醫﹐您快幫忙瞧瞧﹐她是方才醒過來的。」她平下聲音﹐對身邊的老伯說﹐甚至都沒多看我一眼。
太醫?我這真是在宮裡頭不成?我內心猛然一顫﹐真想起身問個究竟﹐太醫卻朝她點點頭﹐走至床榻邊﹐款款坐下﹐又抓起我手﹐微閉著雙眼﹐良久良久。
我知他在把脈﹐便不出聲﹐只細細地將其打量一翻。
太醫五十出頭的樣子﹐身子有些瘦干﹐臉上印有細細皺紋﹐眼睛深邃﹐一臉和色﹐給人一種無脾氣﹐又滿腹經綸之感﹐他定從醫多年﹐且醫朮高明。
把完脈﹐一小宮女主動遞上筆與紙﹐太醫作個思考狀﹐起身拿至桌面寫上片刻後又將紙遞於另一小宮女﹐並慈祥地吩咐道﹕「你去抓這些藥﹐另通知皇上﹐就說姑娘已醒﹐無大礙﹐只需靜養些時日﹐這傷的還是不輕﹐性命算是撿了回來﹐不勞他掛心﹐廳裡會將一切打理好的。」
宮女點頭應聲後快步離開﹐太醫又將明黃大碗裡的黑色糊狀藥膏挑到白布上﹐屋裡子邊一片靜悄悄﹐我正沉思著﹐卻聞得管教婆婆厲聲道﹕「雙圓﹗初訓宮女第一章第三十九條﹐是什麼?」
我有些聞聲變色﹐那是一張欲吃人的面孔﹐雙圓低頭瑟瑟地回道﹕「是、、、是、、、是不苟言笑﹐坐有坐勢﹐站有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