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揚州了﹐我雖未日日見著他﹐卻總感覺他離我近在咫尺﹐深埋在心裡的那個佳振又復活了﹐早已平靜的日子又開始變得失魂落魄起來﹐終於熬過了好些日子﹐二月裡的天空竟意外地放晴了。
「小姐。」
我聞聲抬頭﹐一名十六歲小女子推門而入﹐並十分小心地將門關上﹐她瓜子臉﹐乾乾瘦瘦﹐一臉的不安﹐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般。
我坐於床沿﹐並無心情理睬她﹐思緒憂傷﹐理一理垂至胸前的絲縷﹐還是問了聲﹕「小魚﹐有事麼?」
「小姐﹐上次那個梁混蛋又來了﹐還帶來一行人﹐抬來許多聘禮﹐說是來迎娶小姐﹐顧老闆說要您下去一趟﹐說是怕那混蛋把這裡給砸了。」小魚說得有些急﹐額頭微微滲汗﹐最怕打鬧。她在說話的同時還摻拌著誇張的動作。
哎﹗也難怪﹐每次客人來這裡動手﹐都是桌翻椅倒﹐盤杯皆碎﹐圍觀者們尋著開心﹐姐妹們打掃殘局不說﹐還要受一肚子的窩囊氣﹐顧老闆與紅姨沒完沒了地指責。還時不時地發出警告﹐再不好好伺候客人﹐當心讓姐妹們捲鋪蓋走人。家境貧寒的姐妹只好委屈自己﹐淚往心裡咽。
我聞言愣了愣﹐遲疑片刻﹐以常色道﹕「待我換身衣裳﹐你先下去吧。」
小魚點頭離去後﹐我心更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五五怎麼會在這時候給撞上了呢?我思緒紛亂地打開衣櫃﹐拿出平日裡最耀眼的那身鮮紅玫瑰長裙換上﹐對著黃銅花鏡補補妝﹐將嘴唇印得鮮紅﹐我透過鏡子﹐望見那個瑰麗﹐迷惘﹐憂傷﹐美麗﹐誘人的身影﹐同時也望到了那顆接近破碎的心﹐好似雨時的花瓣﹐開始最美麗的凋零……
告知我此事的女子是這醉湘樓裡的柴房小夥計——小魚。
她身世與我一般可憐﹐無父無母﹐無依無靠。
平日裡頭一身假小子裝扮﹐實際上是個大大咧咧的美人兒。緣於都是孤兒﹐在這樓裡﹐我與她算是一對好姐妹﹐又礙於我比她見世面稍廣﹐識客人稍多﹐懂學理頗甚﹐她一直以「小姐」來稱呼我。
我在鏡子前整了整思緒﹐輕輕拉開了房門﹐樓下的一切盡收眼裡。
熱鬧的人群裡﹐一牛高馬大之男﹐身著耀眼的鑲有藍色寶石的泛紅長袍﹐長像確實一般﹐有些傻黑﹐身後放著大大小小十幾口系有大紅綢緞的長木箱子﹐還有十幾名隨從懶散地立於身後﹐這陣勢再加上他臉上不陰不陽的得意笑容﹐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霸主。
「顧老闆﹐你說這飄飄小姐怎麼還不下來?該不會是刻意躲著我梁某人吧?」他橫眉嚷著﹐單腳憤然踩上一條給客人坐的長形板凳﹐我心一沉﹐對他的這種行為有強烈的不滿﹐他嘴裡還嚼有一些食物﹐悠哉悠哉地用腿撐著手肘﹐手掌托腮。
一個十足的流氓地痞樣兒。
眾人聞聲紛紛回頭﹐議論著這位讓人敬而遠之的公子爺。他就是小魚嘴裡的梁混蛋——梁五五。
「就他那傻樣也想娶飄飄姐為妻?家裡頭有幾個錢﹐就買不起鏡子了﹐到現在都不認識自己是誰?」
「可惜吶﹗王公子不在這裡﹐要不然的話﹐今兒個可就有齣好戲看嘍﹗」
「這狗遇熊﹐湊合在一起﹐才有些看頭﹐哪位好心人願意去把王公子找來?」
「人家飄飄要是能看上他那狗樣﹐我從今以後就用腦袋走路﹗」
「腦袋怎麼走路啊?」
「你們讓飄飄嫁給他就知道了﹐我一定走給你看﹗絕不食言﹗」
我輕「咳」幾聲﹐廊子裡的三五個姐妹與客人立即停止議論﹐尷尬朝我笑了笑﹐匆匆轉身離去。
……
我又望見﹐顧老闆親自為他斟上一杯酒﹐並笑語吟吟地有意討好﹕「哪裡的話呀?今日梁公子這等灑脫﹗我們飄飄一定會帶著好心情前來拜見﹗」
梁五五從顧老闆手裡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仍一臉無聊地嚼著些東西。
「梁公子﹐小姐讓你先坐下稍歇一會兒﹐她換件衣裳就下來。」小魚臉上掛著笑﹐朝他走過去﹐又為他搬軟墊木椅。幾乎這樓裡所有的人都把他當成皇帝一樣地給供著。
看得我百般生厭﹐奪門而出。
男摟女抱的一對對邊回頭望﹐邊快步離開﹐分散在醉湘樓裡的各個角落﹐梁五五這陣勢倒真是讓人感到害怕﹐大家都知道﹐富惡在這年代是最惹不起了﹐就算是坐大牢﹐不出三五天也就出來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卻不能使我嫁給他﹗
站在廊子裡﹐樓下的一切﹐我都盡收眼底﹐這個梁五五﹐幾日不見﹐別人對他的評價怎沒一點兒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