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來隨便塗兩筆罷了。」赫連捷有些緊張地看她往下翻的手。
「喲,你現在怎麼知道虛懷若谷了?一向不是洋洋自誇的麼?」珈洛不再翻動畫紙,抬頭笑問他。
赫連捷心裡鬆了一口氣,直笑不語。
珈洛轉身向書架上拿了本古書:「你喜愛畫山水,這個真是出乎意料。很多人都是不愛山水的。」
「雲裡煙村雨裡灘,看之容易作之難。山水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
兩人同時吟出這首詩,相視一笑。
山水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若是牡丹都像她一樣,無論是君王后宮的春水橋畔,還是山野谷中的竹舍之旁,都淺笑嫣然,那他也要去多買胭脂了。
不,她不是牡丹,是一朵碧蓮花,芊芊亭亭,纖塵不染。
任是於他無情,也嬌俏動人。
「我就看這幾本書罷,看完了再來換。」珈洛挑了十來冊書,走出了書房。
待她走後,赫連捷把下面幾張畫紙抽了出來,畫上竟全是珈洛!
舞姿翩翩的,手捧蓮花的,斜倚捧讀的……他見過的樣子,一應俱全。
幸好她沒看到……
***
赫連捷的藥方很靈,胸口只是在有大動作時才微微疼痛。
午後陽光溫煦,細微的清風吹得碧潭旁的杏花抖動,花落如雨。
珈洛坐在杏花濃蔭裡,捧著一卷古書,隨手翻翻,大多時候還是闔眸靜靜想從前。
「真是好興致!」赫連捷的聲音傳來,手裡的書也被他拿走。
珈洛睜開眼睛,赫連捷大大的笑容就在眼前。
「你的藥丸好了?」聽小碟說,他一直在制一種神奇的藥丸,不知道是什麼功效的。
「沒有,累了,出來轉轉。」赫連捷翻開那卷古書,入目的赫然是《詩經》裡的兩句詩:「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下面的句子自然而然地迴響在他心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一曲《春水戀》之後,那永不將離的思慕,那求之不得的愁怨,跨越了時間長河,一直奔到了他的心裡。
再不肯稍離。
無論去與往,俱是夢中人。
看他恍神了,珈洛望了一眼書上的詩句,眨眼笑問:「被這一句話擊中了?沒想到赫連王子也有求之不得的心上人吶!」
赫連捷合上書卷,不以為然地挑眉:「你就沒有求之不得的時候?」
「當然有啊!若要不愁,除非不求,我又不是無慾無求的。」珈洛很好奇地問他,「你挺好的呀,怎麼會伊人在異方?」
「因為晚一步遇見。」赫連捷答,晚一步遇見,就注定了心事成空。
珈洛明白地點點頭:「那姑娘有了心上人了啊,其實,說不準她心裡也有你的痕跡呢!」
「她都嫁人了……」
「那又如何,她恨不相逢未嫁時也不是不可能!」
赫連捷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目光裡有了漣漪。
「你要堅信,還有更多的姑娘等著你,以後多去有杏花的地方。」
「為什麼?」赫連捷不解。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啊,會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對一見傾心,然後……」珈洛替他想像著美好的場景。
赫連捷接了下去:「然後她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嗯,多美好!」想起了那次給北邪王說過這首詞,「我說這個時,北邪王都接不下去。」
赫連捷笑:「就算他接不下去,你不也是情根深種麼!」
情根深種,四字入耳,珈洛雙頰有些發燙。
「總覺得你不是那種能和別人共侍一夫爭寵的女子,」赫連捷坐到她身邊,「應該是願得一心人的罷。」
珈洛點頭,他竟如此瞭解自己!
「那為何……」為何北邪王妃嬪滿宮依然在他身邊,心甘情願把心交付!
這一次恐怕也是因為北邪王了罷,具體怎麼回事她不說,他便不問。
珈洛垂眸看著掌心的紋路:「任何一個女子都是有這個願望的,可惜總不能如願。」
頓了一會兒,抬眸笑對他道:「但是我現在愛他,就是愛他,天涯海角,就這麼一個人。我愛他,他一切便好,好如春花,好如秋月,嵌在心裡,做了傾城的和氏璧,不許人詆!」
赫連捷聽到這一席話,也不禁動容。
好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
看向自己掌心的紋路,感情線太過於悠長,想必這一生會為這段默默不能言的情牽絆。
這世間,誰也不知情為何物,無論苦也好,痛也罷,一切都是心甘情願。
人生路上,哭過,笑過,愛過,痛過,也是一種完整。
赫連捷由衷讚道:「也不會有人去詆,北邪王是真正罕見的英雄和明主,馬上攻伐得天下,朝堂良謀定天下,就是婁林百姓也對他稱讚非常。」
「人各有志罷,在我眼裡,你也是一個英雄呢!自古英雄相惜,真正的英雄才會由衷發出對另一位英雄的讚歎。帝王霸業,誰說男兒當如是?!」珈洛伸手接住一片杏花瓣,神態安閒,口氣卻是認真。
「是麼,我可是記得有人在王宮龍泉殿前好生教訓了我一通呢!」
「那是……我也是照搬太傅的道理給你聽嘛,你聽聽就算了……」珈洛暗中吐吐舌頭,轉換話題:「你心裡的那位女子是怎樣的呢?」
話說她還是很喜歡聽別人這些事情的。
赫連捷瞥了她一眼,把心事改頭換面講給她聽。
並肩長談,款款深情,一面是欲訴還休,思慕身邊的她至深;一面是淺笑嫣然,心念良人。
此情與彼情,不曾戳破。
寧為知己,也好過徒添困擾,也好過兩人萬水千山心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