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芳芸還站在那棵樹之下,臉色蒼白,卻一直還站著,她不想讓自己最愛的男人看到她的委屈與寂寞,因此她還帶著笑,望著胡丹,這種笑容還是那麼的美麗,比平常更美麗,但這種美麗在胡丹的眼中,卻比一切更讓他心碎。
胡丹也笑了,笑著拉著陸小丹的那匹白馬,走近冷芳芸,笑著說:「想不想和我一起去遠方?」
「遠方?」冷芳芸一怔,說:「什麼?」
胡丹笑著說:「你不是最喜歡站在風景優美的地方看是落麼,我現在就帶你去這樣的地方。」
冷芳芸笑了,笑得很淒美,她說:「如果你肯抱著我,隨便帶我去任何地方,我都願意和你去。」
胡丹對著她做了一個鬼臉說:「你是我的老婆,我不抱你,難道還讓別人去抱你。」他果然抱著了冷芳芸。冷芳芸雙手抱著他的脖子,甜蜜地說:「你的力氣還真不小,我以為你多了一個女人,力氣一定會小了一些的,可惜我失望了。」
胡丹抱她上了白馬,白馬一聲長嘶,躍向沙地,向著遙遠無盡頭的沙漠衝了過去。烈日漸逝,寒潮如洪水般氾濫般湧來,胡丹給冷芳芸披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顏色鮮麗的紫裘衣,月光明媚,好一個夜。
但他們都不去想這美麗的夜,他們想的都是對方,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冷芳芸知道今天晚上將會是她在人世間最後的一夜,只待朝陽再次升起,她就會如露水般消失去,而這一夜,她能夠與心愛的男人的待在一起,能夠死在心愛男人的懷抱之中,她已經覺得很奢侈了,命運並沒有看淡她,一直都沒有。
命運賜給她無雙的容貌,命運給了她一個這麼好的男人,她的一生多姿多彩,早就勝過了無數人平庸的百歲,她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
就連同她的死,命運也給了她一個見到心上人的機會,又將會讓她死在心愛男人的懷抱中,命運待她真是不溥,可她確實不想去死。
胡丹也不想死,可他已經別無選擇。
胡丹的一生在別人眼中或許是值得的,可是對他自己來說,卻充滿了淒慘,出生之時,便呆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山洞裡,沒有豐富的山珍海味,沒有美好的童年,沒有尋常小孩子的一切,也沒有父親,他雖然知道自己也有父親,可他一直活到今天,卻從來沒有見到過自己父親一眼,而且他懂事之時,他從未見面過的父親卻將他的一生交給了死亡。
無論誰有鬼城這麼多可怕的對手,死亡總是離這個人不會太遠的。
胡丹長大了,連他最敬愛的母親也將他當成了為天下蒼生犧牲的義士,他就是死了,他母親也絕不會再流一滴淚水,母親的淚水在他年幼的時候早已流乾。
但胡丹永遠忘記不了母親對他說的話。告訴他一生之中要用笑容去面對人生,人生應該是時刻帶著笑容的。
是啊,笑容的確可讓許多人開心,但他自己,卻只有一次次在別人的背後慢慢撫平傷痕,如同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
胡丹一生中最大的願望,是不想讓愛他的人受到傷害,他從不想欠別人的,生命在別人眼中很珍貴,但對他來說,卻十分輕淡。
胡丹準備在沙漠裡用自己的鮮血去淋灑冷芳芸的身體,用自己的生命去殺死那個可怕的咒語,救得冷芳芸,也只有這樣,他最愛的女人才可以活下來,永遠活下去。
白馬長嘶,它似乎也知道這一走會是何等的悲慘,可它還是疾走如飛,它似乎也知道,它只有走,才是它要做的事。葉敗望著一匹白馬飛馳而來,馬上有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正是他們要找的胡丹,另一個是個女孩子,女孩子是誰,葉敗根本就不想知道,只要胡丹還活著就行了,他的女人多得要命,葉敗想記著都不容易,葉敗看到胡丹,大叫著說:「快看,胡丹來了。」
所有的人全站住了,看到了胡丹。
冷風吹說:「胡丹沒有死,那女人是誰呢?」
姜如塵笑著說:「他沒有死,便可以了,胡丹生性風流,什麼時候又少過女人。」
葉敗忽然叫了起來,說:「不好,那女人一定是玉玲瓏,他也吃了玉玲瓏的迷藥。」也不待別人反應過來,飛身跳起,對著胡丹的背影大叫著說:「胡丹,小壞蛋,站住。」
胡丹乘著白馬飛快從他們的左側飛了過去,他也聽到了叫聲,他不回頭,冷芳芸也聽到了,她柔聲說:「你的好朋友來救你了,你怎麼不去見他們呢?」
胡丹說:「他們見到我就行了,知道我沒有死,也就放心了,我又何必去見他們?」
冷芳芸說:「可是他們——」
胡丹用手捂著她要說的話,忽然驚喜地說:「你看,古戰場。」
「古戰場?」
冷芳芸驚訝地抬起了頭,月光膠潔之處,果然見到成千上萬的兵將各持兵器正在廝殺,離他們並不遠,約有百米,不時可以看到有人倒下,但卻沒有一點聲音,冷芳芸不由看呆了,胡丹淡淡地說:「傳說中如果一個人在沙漠裡忽然見到古戰場,裡面正有千軍萬馬在決鬥,他就可以許下一個心願,而這個心願很快就可以實現,我在沙漠裡呆了十多年,竟然有機會可以看到古戰場。」
冷芳芸柔聲說:「那你還不快許個願。」胡丹閉上了眼睛。葉敗見胡丹根本不理他,氣得哇哇大叫,抓起一塊尖石,用力拋去,卻遠遠掉在胡丹的白馬之後,這群人所乘的馬雖然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駒,可又有那一匹及得上白馬的神駿風速,就在這時,草地上傳來了一陣悠揚憂傷的歌聲。
「——十月裡下雪天,小羊咪咪尋母親,暖陽西行淚滿面,母親啊母親,你在何方?小羊咪咪沒長大,最怕夜裡的星星,月亮船裡飄啊飄,母親帶我上天堂——」
冷風吹皺皺眉頭,姜如塵好奇地回頭去瞧,葉敗卻聽呆了,就在這時,冷風兒一步一步地從草地上走了出來。
「你在這裡?」冷風吹心裡一喜,叫出聲音來,草地裡的歌聲仍然不斷,仍舊那樣感傷,那般淒涼。
冷風兒眼睛看著遠方並不存在的風景,淡泊地說:「是。」
冷風吹心疼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妹妹,說:「你還好吧?」
冷風兒既不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望著草地深處,歎息著說:「陸小丹的師父死了。」
胡丹在心裡說:「但願冷芳芸永遠美麗,並且從今之後忘了我。」
冷芳芸在心裡是這樣許願的:「但願胡丹能夠像以前一樣開心,忘了我。」
白馬似是衝入了古戰場,胡丹與冷芳芸相擁著騎馬呆在千萬萬人之中穿插,彷彿伸手一摸,便可觸摸到一個個勇士冷漠的臉,可他們沒有摸到,伸手摸出只有空氣,干澡而寒冷的空氣。
「你許了個什麼願?」冷芳芸說。
胡丹說:「我許了個很美麗的願望,可是我不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靈了,你呢?」
冷芳芸嬌笑著說:「我也許了個很美麗的願望,可我不想說出來,不告訴你。」她望著天邊明淨的月光,說:「很快就要天亮了,月亮又要下去了,你知道吧,為什麼月亮不能永遠留在我們眼中呢?」
胡丹笑著說:「傻瓜,月亮一直呆在我們的眼睛之中,那麼我們豈不看不到太陽了,也再見不到光明了。」他說到這裡,不再想往下說了,他想到了一件事:「生與死豈不正是與太陽和月亮一樣,太陽不升起,月亮就不會墜落,月亮不落下去,太陽便永遠看不到,生與死之間,也一樣奇妙,沒有生,便沒有死,沒有死,人又怎麼可以永遠生活下去。」冷芳芸抱緊胡丹的後背,淚水沾染了胡丹一身,她動情地說:「胡丹,我正在想,如果我只是你身上的一滴露水多好,太陽來了,我便消失了,只待夜色一降臨,我便可以如同現在這樣永遠擁抱著你。」
胡丹搖頭說:「可是露水不會是同一滴露水,一滴露水消失了,便永遠不存在了。」
月光忽然墜入了雲層,胡丹的眼角有淚水掉落,古戰場終於穿插而過,遠遠被他們拋到身後,一抹陽光自遠處雲層下緩緩透了出來,給大地帶來了一絲光芒,冷芳芸望著東方,遙遠的東方,眼中光彩比月亮更亮,更迷人,她柔聲說:「又將是新的一天開始了,小壞蛋,你打算今天做些什麼呢?」她彷彿又回到了江南,又回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秋天,那些在江南共同度過的幾個令她一生難忘的日子中,那時的胡丹身受重傷,就與自己兩個人呆在一個偏僻的小旅館裡,那時胡丹躺在床上,手握著那個可以裝十斤酒的大酒瓶,和她說著永遠不相同的笑話。冷芳芸憶著往事,眼角濕潤了,頭有些疼痛,她緩緩閉上了眼睛,聲音越來越低:「我要聽你唱歌,唱那一首我最喜歡聽的——」
夢裡是最美好的,夢裡的一切都是最完美的,夢裡你不必去想任何事,夢裡你愛的人緊緊握著你的手。
歌聲響起,風沙飛揚,胡丹抱著冷芳芸,朝著風沙堆就的高山上一步步走出,朝陽在這時閃電般露出了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又起風沙,風沙沾滿了胡丹與冷芳芸的全身,胡丹無懼,一步步向前走,白馬呆站在山腳下,對著胡丹的背影仰天長嘶。
(第二部完。20010。04。11。)
(十四日零時即將更上第三部桃花林的一些章節,敬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