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出行的那一天,當他沫浴後,換了身新的衣服,正準備出門的時候,聽雨軒一下子來了十多個彪形大漢,為首一人滿臉鬍鬚,高出他身邊大漢半個頭來,他手上戴著價值不菲的玉石,脖子上的金項鏈比他的手指頭還要粗大,他們的氣勢也很驚人,一直到聽雨軒台階之下才停住馬蹄。
冷風吹剛將古箏披到肩上,抓著寶刀,門外便傳來一人的吼叫聲:「冷風吹可是住在此處?」
冷風吹冷冷地說:「不知閣下遠道而來,冷風吹就在此處。」冷風吹一聽這聲音,便知道這人是誰,一見這派場,江湖上知道的太多,天下除了洛陽王富貴之外,誰人敢將價值連城的寶石隨隨便便露在外面,招搖過市,冷風吹以前做殺手的時候曾接過他的幾個大單,早就是老熟人了,豈能不識得此人。
王富貴立在台階之下,看著冷風吹緩緩站在門口,他點點頭說:「我要你幫我做件事。」
這就是有錢人的方式, 有話直說,從不浪費時間。冷風吹淡淡地說:「說。」
王富貴便說:「殺一個人。」
冷風吹遲緩了片刻,便說:「誰?」
王富貴先不說話,只揮揮手,他身邊的幾名漢子手腳利索地翻身下馬,捧著幾個包裹來,置於地下,接著打開。冷風吹看了一眼,裡面全是閃著金光的黃金,這些黃金少說有上千兩之多,雖然以前幫他殺人時出價很高,可所有得到的黃金沒有這一次的一半,王富貴說:「這是一千兩黃金,只是事前所付的定金,事成之後,我另有厚禮。」
冷風吹冷冷地說:「千兩黃金,足夠讓在下殺十個人了,況且只是定金,倒不知天下有何人當值這個價錢。」
王富貴說:「桃花林,姜老鬼。」
冷風吹倒抽了口涼風,說:「當今天下最有名氣的殺手群聚之地桃花林的大老闆姜老鬼。」
王富貴說:「不錯,就是他。」
冷風吹說:「這次我幫不了你了,在下也是殺手,生平最不願意去做的一件事,便是去殺另一個殺手。」
王富貴冷笑著說:「難道你也怕姜老鬼?」
冷風吹說:「天下沒有能夠讓我害怕的人,請回吧,若有誠意,一月之後,你可再來聽雨軒,也許我會答應你的。」
「一月之後?」王富貴冷冷地說:「姜老鬼已經接受了我的仇人的邀請,開始派出最好的殺手來殺我了,一個月,一月之後,只怕我早期就屍骨無存了。」
冷風吹淡淡地說:「生死是上天所定,你活了這大半生,已比一千一萬個人要開心得多,又何必再活下去。」
「放屁。」王富貴大怒說:「別以為你武藝高強,誰都怕你,我王富貴一生之中又怕過誰人,告訴你,今天你答應便罷了,不答應你休想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冷風吹說:「想要我的性命,只怕沒那麼容易。」
王富貴吼叫著說:「老子怕的不是桃花林殺手,老子怕的只是你們殺手做事鬼鬼祟祟,背人捅人刀子,否則老子怎麼會來請你。」
冷風吹說:「我知道你養了不少門客,假如日後有人請我去殺你,我一定會先告訴你。」
王富貴氣暴如雷,叫著說:「快,快,快把這個狗娘養的冷風吹給老子宰了。」
那群人還不及動手,冷風吹忽然說:「且慢。」
王富貴大叫著說:「你他媽的還有什麼屁話要說?」
冷風吹一字字地說:「我現在就要殺你,你聽到了沒有,我自己請我自己,出價是一兩銀子,因為在我眼中,你只值這個價錢。」
王富貴一下子像呆了,他這才發現眼前這個殺手竟是他生平未見的勁敵,他吃了一驚,連聲說:「見鬼,狗娘養的,快擋住他。」
刀,閃光的刀光。
冷風吹已出刀。
王富貴一見冷風吹出手,不及拔刀,忙抓著兩個身前的人來擋在身前,他非常相信自己的手下,只要冷風吹這一刀殺不了他,冷風吹一定休想再出第二刀。
刀卻從兩人兩頭相接的一點空隙中刺入,刺入了王富貴的眉心,王富貴一聲慘叫,向後摔倒,鮮血這才噴射而出,他身前的那兩人嚇癱了,倒在地上,不停地顫抖。
冷風吹拿出一塊雪白的布條,擦拭去刀鋒上的血污,將布條拋在王富貴的臉上,冷冷地說:「你什麼也沒做錯,千兩黃金足夠讓我去殺十個姜老鬼,可是你選取錯了日子,因為今天,我要去殺一個人,這個人是我一直以來做夢都想遇到的對手。」
忽然背後一陣刀風疾砍而至,冷風吹閃電般返身,刀自半空往下一削,偷襲之人只覺得臉上一涼,兩條眉毛卻了一半,臉色頓時全都白了,刀落在地上自己的腳上,也忘記了痛,汗水如流水般滴落,冷風吹沒有殺他,他覺得這樣的人不配他出手去殺,那樣會污了他自己的寶刀。冷風吹又回到了門口,所有的人全嚇呆了,過了半響,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驚叫,十多個壯漢發出一聲狂叫聲,飛身掠上馬背,瘋也似地跑開了。
當所有的人消失去無影無蹤的時候,冷風吹忽然坐了下來,不停地嘔吐,可是今天早上他才喝了一杯熱牛奶,什麼也吐不出,他中個很愛乾淨的人,他本來就厭血腥,然而他卻終生與血腥為伍。
長街上這時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音,一聞到馬蹄聲音,冷風吹立即站了起來,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現在這個模樣。
一個人卻從屋角邊緩緩地走了出來。
是個女孩子。
長髮披肩,猶如幽靈般的女孩。
冷風吹見到此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這女孩子正是他尋找了數月未找到的妹妹冷風兒。
冷風兒並沒有望他,只是在望地下的死屍,說:「你一直還在殺人,一出江湖便只會殺人麼。」
冷風吹驚喜地說:「風兒,你回來了麼。」
冷風兒滿身疲倦地說:「是呀,我回來了。」說著眼淚流下了眼眍,猶如露珠般晶瑩,冷風吹一把抱著她,叫著說:「風兒,你怎麼了,怎麼流淚了,你沒有事吧。」
冷風吹是個殺手,這樣的殺手對別人的血,無論多少都可以不當一回事,只是他自己妹妹的淚水,卻比讓他死還要讓他難受。
冷風兒叫著說:「我沒事,我只是不喜歡再看到你殺人,你別再去殺人了,好不好?」
冷風吹點點頭,卻忽然說:「好,我答應你,只待胡酒一死,我就封刀歸隱,永遠不再過問江湖上的事。」
冷風兒一聽到胡酒二個字,不由身體一顫,淚眼迷惘,顫聲說:「是——是他的父親麼?」
冷風吹一怔,他雖知風兒對胡丹很好,卻也想不到她竟陷入如此之深,看著她清秀的臉蛋,失神的雙眸,破舊的衣服,這一切只是因為胡丹而來的麼,這怎麼可能呢,冷風兒一直視男人如無物,她怎麼可能對一個乳臭未乾的浪子如此深情,想到此處,他不由大怒。
「你還忘記不了他麼,你還記著他。」冷風吹生氣地說:「可你看看他,他不僅有一個冷芳芸,而且還有個陸小丹,這些日子又與玉玲瓏好上了,誰知道他明天身邊會又有個什麼樣的女人呢,這樣的男人你也會喜歡。」
冷風兒不語。
冷風吹接著說:「不錯,他的確是當今天下最有名的幾名俠客之一,是個大英雄,好男兒,但是,天下的大英雄,好男兒多的是,你又何必纏上他一個呢。」
冷風兒低下了頭,神色淒然,喃喃地說:「我也不知道。」
冷風吹也懂冷風兒的心,愛一個人本來就是不需要理由的,倘若愛也有理由,那就不是愛了,那就只是一種交易了,他也曾經愛過一個人,他也懂得愛一個人是怎麼的痛苦,但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夠忘記去胡丹,於是他咬牙說:「你為了他失蹤幾個月,誰也不知道你去了何方,假如你有什麼事,我怎麼向死去的父母交待。」說著,他擁抱著風兒,接著說:「風兒,你要知道,我寧可自己去死,也不想看到你半點委屈的。」
冷風兒叫著說:「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著,求求你,以後別再殺人了,我們都只有一條性命,沒有人有權力可以要別人的性命的。」
冷風吹聞言臉色一變,冷聲說:「風兒,你仔細聽我說一句話。」
冷風兒抬起頭,望著冷風吹。
冷風吹說:「我說過許多次了,你不要流淚,天下沒有任何人值得你為他流淚水,因為我們是殺手之王的傳人,殺手便已經不會流淚了,況且我們是殺手之中的殺手,記住,我們寧可流血,也不要流淚。」
冷風兒淒然地搖搖頭,說:「我想通了,這幾個月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關於愛一個人的問題,我發現我自己一直在逃避他,可是我無論走到那裡,我也忘記不了他,所以我決定了——我這次回來,只是想再見你一面,之後我就去找他,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風兒了,大哥,我知道你一直待我很好,從今之後,你忘了你這個妹子吧。」
冷風吹這次沒有生氣,只是默默地聽著她說話,直到她說完,冷風吹才說:「好吧,你去尋找自己想要的幸福吧,但是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妹子,永遠都是,我也是你的大哥,永遠都是。」
冷風兒點點頭,緩緩地鬆開冷風吹的雙臂,站了起來,冷風吹望著她笑著說:「你又長高了一些,只是太瘦了,不過還是很可愛,胡丹若不是瞎子,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冷風兒一張俏臉漲得緋紅,低著頭說:「那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身體。」
冷風吹點點頭,他不敢再說話,怕一說話就讓冷風兒見到他的淚水,他的身體猶如冰霜,但他的心對自己唯一的親人卻怎麼也狠不起來,殺手也是人,也有——,親人之情。冷風兒走了,她走得很快,身體顯得十分輕鬆,讓冷風吹以為又見到了以前那個可愛的風兒了。
風又吹起,風中正有寒意送來,已快到中秋了。
冷風吹取下古箏,輕彈箏弦,彈出一曲《別離曲》,曲子優雅動聽,連他自己也想不到他還有如此冷靜的心思來彈奏古箏。
一曲終,又是一曲,他想彈《高山流山》之曲,那知手指根本不聽使喚,彈出來的又是《別離曲》。
遠古不知什麼時候的一名異人所做詞的別離曲,令人迴腸蕩氣,久久不能自己。
第二曲間未斷,便聽有人拍掌說:「好一首別離之曲,殺手的別離曲,豈不就上生死之曲,妙,妙。」
冷風吹一按箏弦,餘音不斷,他冷冷地說:「來者定是千手神偷,為何只呆在屋簷之上,竊聽佳曲,卻不敢下來相見。」
一人果然站在屋簷之上,一聽冷風吹道破,便現出身來,此人衣著樸素,圓臉長鬚,正是曾與胡丹交過手的狂俠無名。無名笑著說:「要聽閣下的別離曲,卻也不易,一生中能得二次,心已足矣,便是做小偷也值得了。」
冷風吹淡淡地說:「可否能請教一下閣下的尊姓大名?」
無名笑著說:「無名之人,不足言矣。」
冷風吹冷冷地說:「閣下在一月之內,戰敗杭州無敵手,龍王廟一戰,與名動天下的胡丹平分秋色,神女島上也可來去自如,閣下這等身手,想不成名也不容易,卻為何總自稱無名。」
無名怔住了,說:「閣下怎麼能認出在下?」
冷風吹說:「識出你來並不難,因為這天下真正的俠客並不多,在下如果連閣下也認不出來,那麼今天在下又有何顏面存於世上。」
無名說:「多謝誇獎。」
冷風吹說:「今天閣下大駕光臨,定有要事相議,何不說出來一聽。」
無名說:「我只想問一句。」
冷風吹說:「你說吧。」
無名說:「假如你有一個最親的親人為惡武林,殺人無數,你應該怎麼去做呢。」
冷風吹說:「不知道,我沒有那樣的親人。」他根本不用去多想,因為這樣的事對他來說,絕對有一樣的答案,他就只有一個親人,那這個親人除了會去愛一個人之外,他想不出來她能做什麼壞事。
無名歎息著說:「你和我一樣,我也一樣不知道。」
冷風吹忽然說:「曾聽人所言,閣下要與七浪子中的人物一一分出勝負來,可有此事。」
無名說:「有。」
冷風吹說:「如果今天你再不與我比試一場,也許你要留下一生的遺憾了。」
無名說:「為什麼?」
冷風吹說:「因為我今天就要去關外殺一個人。」
無名吃驚地說:「你也知道胡酒藏寶地圖現於世之事。」
冷風吹點點頭說:「我也有地圖。」
無名說:「江湖上傳言這幾十天裡有幾十個人都得到了藏寶地圖,你有沒有去想過,這也許是一個陰謀。」
冷風吹說:「我必須去。」
無名沉默了一陣,說:「便是讓你見到了胡酒,你有把握殺得了他麼。」
冷風吹說:「不知道。」
無名說:「你又和我想的一樣,我也不知道。」
冷風吹說:「假如今天一別之後還能夠有機會再遇到你,我想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無名說:「不知道。」
這次無名說不知道,也是因為確實是不知道。
冷風吹想笑,卻沒有笑出聲來,他很小的時候就不會笑了,多年的冷漠,已將他的笑容凍死,如今甚至於他想笑,那種笑出來的模樣也充滿了殺氣。
無名說:「人之一生之中,本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這些事,誰也沒有辦法。」
冷風吹就說:「就如同這別離曲,這些年我多次離開聽雨軒,卻唯有這一次想彈這首曲子,也許我是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