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浚唇際一扯,看回到那男子身上,目光卻是一凜,竟是站起了身來,四下盡隨著劉浚的目光望過去,雲落亦望了過去,目及之處,亦是一驚。
劉浚向前一步,凝眉道:「嚴蕭,你的左臂……」
那男子正是嚴蕭,說及此,楊詢亦凝緊了深眉。
嚴蕭微微一笑,淡然上前,垂首道:「回陛下,臣一時不慎……」
「陛下。」楊詢一步上前,眉心凝重:「回陛下,嚴大人,乃為救楊詢,揮臂擋開敵軍猛烈一刀,這才……失去了左臂!」
一句四下俱靜,雲落淒美容顏煥發驚懼的慘白,凝望的眼,不禁酸熱,幾不可禁。
怎麼……怎麼會這樣?只見嚴蕭戎裝肅肅,長身靜立,卻是一副淡泊一切,視死如歸的神情。心中萬分糾結,嚴大哥,你這又是何苦?
劉浚望著淡笑垂首的嚴蕭,面色糾纏複雜,沉鬱的臉色,不禁也有一絲敬意,輕歎一聲,回身之間,但見女子目光幽幽,水眸瑩瑩。
心間驟然翻動滔滔滾狼,烈火縱眉心,狠狠拂袖坐下,一杯飲盡。
雲落似有所覺,連忙低垂了眼,以一杯苦酒,掩飾唇邊微微的顫抖。
劉浚凝她半晌,目光重又掃在嚴蕭身上,不著意味的一笑:「好,我大凌男兒士果然個個英勇。」
舉杯對向嚴蕭,嚴蕭忙是惶恐的舉杯跪倒,劉浚一飲而盡,望著嚴蕭亦是飲盡杯中之物,唇角一牽,似笑非笑:「嚴蕭,為國負傷,朕深感欣慰,嚴蕭,你與朕多年,怕……也是成婚的年紀了。」
一語四座皆驚,目光齊齊凝聚在嚴蕭身上,怕是陛下要指御婚,當真好福氣。
嚴蕭心上一顫,連忙道:「蒙陛下記掛,嚴蕭不敢當。」
劉浚一揮手:「誒,有何不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江都王女兒劉瀅賢德貌美,朕已做下大媒,江都王喜不自勝,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一句乍響腦中,嚴蕭趕忙跪倒在地,深深叩首:「陛下,臣身已有殘疾,實在不敢匹配佳人。」
劉浚眉一凝,緩緩靠在龍椅上,抿一口杯中醇酒,眼神餘光掃在身邊女子臉上,但見她眉心輕蹙,目光無動,卻意味不明。
劉浚冷冷一哼:「嚴蕭,你可是已然……心有所屬嗎?」
嚴蕭心中一悸,忽的想到雲落那句「徹骨寒、且珍重!」,背脊一陣冰涼。
他抬首望著劉浚,劉浚唇邊隱有一絲笑紋,雖極不易見,卻分明是在笑。
心中百轉千回,舞樂喧囂的大殿上空,氣息倏然凝結。
「回陛下。」終是吞吐道:「沒有……」
劉浚瞟一眼身邊女子,唇齒生寒:「是嗎?那麼……便是要抗旨不遵了!」
一字一字悠慢咬出唇齒,卻是聲聲肅厲,字字冰封。
眾臣皆是驚詫的望向嚴蕭,有的甚至不及飲下杯中之酒。
氣氛頓時凝重,嚴蕭更是身子一顫,與劉浚雙目交接,那幽深冰冷有如一潭深水的眸子,流光影動中,有冷冷不可逼視的光。
嚴蕭心底重重一落,唇際亦有一絲輕紋,惘然一笑:「臣……不能遵命!」
劉浚眉一肅,握緊龍椅作柄的手,青筋暴露,哼一聲,輕卻驚起萬丈波濤:「哼,那……便是不給朕面子了!」
楊詢與宋子雲對望一眼,楊詢上前道:「陛下……」
劉浚手一揮,只是望著嚴蕭目光深深:「嚴蕭,是……與不是?」
殿內歡愉倏然轉風,人人不禁皆是心上一顫,怔怔望著目光幽冷的君王。
雲落更是回首望去,但見他一臉蕭肅,手上爆出的青筋幾乎崩斷一般,目中宮燈重影,遮覆整片黑暗。
劉浚緩亦緩望過來,望見女子一雙糾結的眼,四目交匯,輕紗簾幔、宮燈映著萬華紅彩,明明如此相對,卻好似隔了重重紗幔,紗影乍起余紅陣陣,天子凝眸的處,宛如有利箭根根迸射!
雲落寒星般的眸光漸漸暗淡,陛下,原來你不說,就是為了今天嗎?
嚴蕭閉目歎息,一支空空袖管被大殿口拂進的風吹得涼薄。
終究苦笑:「陛下,臣……萬死!」
眾人皆是不懂,一樁婚事,明明大好,怎麼他竟是這樣抗拒?站在身後的李息連連示意嚴蕭,嚴蕭餘光掃見,卻只作不見。
楊詢與宋子雲皆是閉目而歎,雙拳緊握。
劉浚唇邊溢出冷冷笑意,拍案而起:「好個嚴蕭,倚仗有功於朝,妄自尊大,目無君上、抗旨不遵,既是如此……嚴大人,便去天牢反省一番吧!」
慶功之宴,禮樂仙音頓時停歇,便連一點喘息之聲都似不可聞聽,人人屏氣凝神,似還未曾回過心神。
便見帝王甩袖離席,冷哼一聲,目光側在宋子雲身上:「宋子雲,隨朕來。」
宋子雲望一眼舅舅,楊詢點頭示意,宋子雲趕忙隨身而去。
僵持的大殿,嚴蕭靜靜的跪在地上,雲落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終究與那一雙清冷幽俊的眸相對,為什麼?嚴大哥,你我早便沒有了前路,你又為什麼……不答應下來?便真真是一心求死嗎?
嚴蕭自然懂得她眼中的意味,淡淡一笑,寬慰、鎮靜、默然……
楊詢上前扶起嚴蕭:「嚴大哥……」
嚴蕭伸手阻道:「我早該死了,不是嗎?又何必連累別人?」
「可是嚴大哥……」楊詢還欲言語,嚴蕭卻將十指放在唇上,四週一望,示意他人多耳雜。
楊詢只得住口,甩袖望向殿中央,默默立著的姐姐,一聲長歎!
「怎麼回事?你沒有話要與朕解釋嗎?」劉浚語聲震懾,更一眼示意名鱒退下,名鱒忙閃身在一邊,大殿迴廊,夜靜更深,唯有君臣二人,緩步徐行,一步一步中,卻有沉重萬分。
宋子雲拱手道:「回陛下,陛下密詔臣說嚴蕭不忠於君,可是……可是他……」
劉浚厲厲回眸:「可是什麼?」
宋子雲道:「陛下,臣揮劍於他,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只問臣為何要殺他,臣說沒有為什麼,陛下之令,必是沒錯的,嚴蕭便放開了臣的手,然後竟是不做還手,臣問他為何不還手,他不語,只是笑,臣道他虛情假意,一刀砍向他左臂,看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誰知……誰知他果真不閃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