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容色淡雅,閑靜無波:「你還是這般恨我。」
芊芊冷冷一笑:「你來幹什麼?」
雲落羅裳拂過芊芊身邊,一縷淡香沁人心脾:「聽聞你日夜坐在殿門口,唱著《幽門賦》。」
不待芊芊出口,雲落卻繼續道:「要等陛下來嗎?」
芊芊聞言,側眸譏誚的挑起冷唇:「怎麼?如今可真是皇后娘娘了,連說起話來都頗有些底氣。是,我就是在等陛下來,陛下說過,他會再來看我,會帶我喜歡的甜泥糕來。」
轉身望著楊雲落背影,那纖柔背影,有若濃雲薄霧下一縷香麗風景,反觀自己的落魄,這輩子,第一次感覺,這令自己恨入骨髓的女子,竟是美得如此驚人!
猶自倔強道:「皇后,所謂此消彼長,皇后如今身在高位,是否也感到了無處不在的威脅?可也有日夜難眠,寢食難安,只徹夜尋思著陛下今夜歇在了哪裡?」
雲落纖指緊攥,卻只是淡然一笑:「勞姐姐多慮了,陛下於昭陽殿安睡得甚是安恬,到不曾有過那些個煩惱。」
「楊雲落!」芊芊厲聲道:「你是來耀武揚威的嗎?」
雲落緩緩回身,絕色容顏只有淡淡笑意:「不敢。」
拂身而過,站定在芊芊身邊,向是柔婉貞和的眉目突如疾風:「我勸姐姐還是不要再耍什麼手段了,縱是千金買得相如一賦,終也不過……空等而已。」
芊芊冷笑道:「若真真空等,又何勞皇后您親自來這冷宮一遭呢?」
雲落眼眸藏睿,幽瞳流光一轉:「我這不過是好心,叫姐姐好生顧念著自家身子。」
蓮步微移,淡淡道:「陛下金口玉言,不會……再踏入幽門宮半步!」
清淡的口吻亦可有凌厲刀鋒之勢,芊芊大驚,轉眸望向雲落遠去的背影,腳下幾乎站立不穩,須臾,方才回過心神,追上兩步,淚水攪動著心間塌陷的最後一絲希翼,終究滾落成河:「你胡說,你胡說,你騙我,騙我的,陛下他會來,他說過他會來……」
雲落腳步愈發匆急,衣袖被緊緊攥出深深皺痕,隔著衣,亦能感到掌心些微的痛楚。
「他會來的,會來的!」一聲聲淒厲哭喊,聲嘶力竭:「你是嫉妒我,嫉妒我!楊雲落,妖女,你是真真正正的妖女!」
踏出宮門,才漸漸放下心來,紊亂的心跳卻猶自不能平息,她扶住幽門宮冷硬的宮牆,纖手按緊在胸口處,只覺這顆狂亂的心,是那樣陌生……
葉桑欲要扶她,卻被她伸手拂開,靜一靜氣,舉頭望一輪烈日凌空,不禁閉目自問——
楊雲落啊楊雲落,究竟從何時起,你竟變得如此綿裡藏針、步步為營!
昭陽殿一夜酒醉,劉浚果然再未曾踏足過幽門宮半步,更是日夜專寵昭陽殿,尹婕妤因冒犯皇后被貶,旁的宮中再又門庭冷落,令人不禁驚歎於衛皇后的本領,竟可令寵愛如此長久不衰,只要稍有端倪,便會於無息間,再將陛下留在昭陽殿自己的身邊!
劉浚更於不日,冊皇長子劉據為太子!
秋,雲疆數萬騎兵侵入代郡,殺死太守,再入雁門,殺掠上千人!繁遽的戰事與政務,更令劉浚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其他,而一曲千金《幽門賦》,亦在這紛亂世事中被人漸漸淡忘……
儘管歌聲仍不時飄出幽門宮,卻再也沒有人聆聽!
而紅顏衰去,只消幾個黃昏?自那日與雲落一見,芊芊更是萬念俱灰,心脾欲碎,終於不久病臥不起,拒絕醫藥,心心唸唸只欲見劉浚最後一面,卻終也是不得!
死前,她才恍然發覺,終究是她太過信他,從前是,現在仍然是……
從金屋藏嬌到甜泥糕,她終究是太過相信他與她仍舊是有情在的!
沉重的合上了雙眼——
陛下,你果真再沒有踏進這幽門宮半步!
惘然一笑,一切繁華,終於這淒涼的冷宮中哀傷落幕……
戰事逐年繁遽,次年夏,雲疆再侵代郡、定襄、上郡殺掠數千人,依舊楊詢領兵抗擊,嚴蕭依然隨在軍中。
戰事未減,又逢大旱,劉浚於宣室中,已有三日閉門不出。
平西公主閒來便與雲落攜手而游,昭陽殿中,景色奇秀,一派山石流水,瀉落滿湖清瑩。
公主凝視著湖心,若有所思,雲落卻是瞭解的,微微一笑:「公主,詢兒出征早非頭遭,公主卻還是這樣擔心嗎?」
公主緩緩道:「你呢?不擔心嗎?」
雲落淺淺含笑:「經了這許多事,我已不知什麼是擔心,什麼是怕了。」
「是嗎?」公主望她一眼,道:「便真的……無一點擔心嗎?」
水荷於碧葉蓮池中浮蕩,雲落眸光飄渺,不語。
公主亦轉身,輕輕歎氣,望一池碧水粼粼流波,似是無心道:「聽楊詢說,這幾次戰事,嚴蕭……幾乎不要命的衝在最前面,大有以一敵十,以身殉國之勢!」
風,蕩過耳際,淡淡的音色彷彿夾雜了池水隱隱的波動,一池碧葉下,那流水淺淺流淌,隱在粉荷碧葉之下,水色粼粼,卻寂然無聲。
嚴大哥,這……便是你的告辭,你的離開嗎?
心底一聲歎息,容色卻無一絲牽動,公主悄然望向她,卻只有一縷墨發拂過女子清妝側顏,幽幽眸水,只一波溶溶浮動。
「雲落……」
公主正欲言語,卻聽得身後腳步聲匆忙,葉桑低身道:「稟皇后,平西公主,陛下遇刺。」
「什麼?」雲落立忙回身:「現在何處?」
葉桑忙道:「在……昭陽殿,御醫已趕去了。」
「什麼?」雲落邊走邊問:「如何會在昭陽殿?陛下何時而來?」
葉桑顫聲道:「來了一會了,陛下不叫說,只說等您便好,便躺在床上睡下了,誰知……誰知那床上,不知如何爬出一條蛇來,將陛下咬傷,不知……不知……」
「別說了。」雲落心急如焚,快步向昭陽殿而去。
毒蛇!自己錦被間藏著一條毒蛇,不期然想起多年前那一場刺客,隱在月色高樹下的一支暗鏢,險些要了自己性命!
那麼,今日昭陽殿的一次,會不會……也是衝自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