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天下 第4卷 鳳凰台上雀鳥翔4
    楚御醫連忙附和道:「陛下明鑒,王夫人說不准……說不准便是日後的皇后,臣官小人微,實在不敢有違夫人的意思,再者,臣一味提醒,卻不可終日的看住夫人,夫人吃些什麼,恕臣……實在無能為力。」

    酒盞被重重放在桌案上,楚御醫顫的一驚,陽天卻依舊淡然的跪著,好似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楚御醫不禁看他一眼,這在寵妃身邊侍候的,果然刀槍不入。

    「朕知道了,你們先去吧。」一句猶如救命稻草,楚御醫連忙謝恩起身,而陽天卻依舊慢悠悠的謝恩站起,優雅的退出殿去。

    大冬天的,楚御醫門口仍舊拭汗,驚魂未定的望一眼陽天:「適才,多謝陽大人提點了。」

    陽天微微淡笑:「好說。」

    他一向這般淡泊,亦不是多言之人,楚御醫望著他遠去的孑然背影,心中思量,這恐是他聽他講話最多的一次了。平日陽天是少與人往來的。

    此事,他曾懷疑過陽天從中做了手腳,但他於他之間極少說話,又如何生事呢?況且陽天看上去,實在不像那樣背地裡陰下之人,這一次也虧了他機敏,方躲過了一大劫。

    宣室,燭已是燃盡了,因一直無人侍候,並沒人換了去。

    劉浚倏然推倒一桌食物,驚得殿外內侍匆忙而入,見殿內已然深黑,趕忙跑到燈燭邊,欲叫人換上,劉浚卻猛然起身:「不必了。」

    衣袍揚卷,吩咐道:「擺駕合歡殿。」

    一路之上,心情難以平復,女子不慎落胎之事常有,可自己卻偏偏生了這樣的疑心,想雲落性子向來柔婉貞和,甚至淡漠清冷,又有自己如此寵愛,若她真真在意皇后之位,早便不會遭了這許多劫難。又何必等到今天?

    才下過了雪,地上清冰融成細潤碎屑,結成水珠子潤濕了龍靴下擺,葉桑正端了熱騰騰的蜜荷香梅羹走到殿口,忽見劉浚披星而來,連忙低身:「奴婢參見陛下。」

    劉浚一揮手:「這是什麼?」

    葉桑道:「回陛下,這是蜜荷香梅羹,夫人睡前要用一些的,陽御醫言,梅酸而性中,不會引起體寒或燥熱,而蜜則睡前飲一些有助安眠,這蜜荷香梅羹最是適合夫人的。」

    劉浚心中一酸,想來自己已有多日不曾來過合歡殿,竟連雲落睡前習慣喝的蓮子清梨膏換作了這蜜荷香梅羹都不得知。

    伸手接過:「給朕吧。」

    葉桑惶恐:「陛下……」

    劉浚卻溫言道:「不礙得,你去吧。」

    隨而又吩咐內侍隨從:「你們且不必跟來。」

    眾人應聲,眼見著巍巍傲俊的帝王,端著熱騰騰的羹湯走進合歡殿,內侍名鱒是新來的內侍,不無羨慕的望著葉桑:「葉桑姐可真好福氣,一直侍候在合歡殿,難怪人說,要多給葉桑姐請安呢,名鱒這兒是有禮了。」

    這個名鱒雖只見過幾次,卻是極愛調笑的,葉桑白他一眼:「這油嘴滑舌的,夫人受苦之時,你又可曾見過?」

    名鱒笑著與眾人一同退去,葉桑回眼望一望合歡殿,殿內高燭明爍,不知可有紅妝淚染燭色。

    雲落斜倚在躺榻上,一手支著頭,似是輕寐。

    劉浚將羹湯輕輕放在桌上,明燭耀亮,燭影搖曳在女子凝膩的肌膚上,瑩白如玉的臉,卷若蝶翼的墨色美睫,世間怎會有如此絕色,經了這許多風霜,亦不能減去她分毫顏色。

    不期然一陣小風,拂落一紙字墨,劉浚側眸,但見它從琴案上飛落,輕輕挪步,低身拾起,墨字筆筆用意,娟秀中有繁密心思流瀉於筆觸深處,可見書寫之人,心中哀傷已在極致。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2)」

    字字如訴如泣,筆筆皆是哀歎,劉浚胸中倏然騰起萬千濤浪,熱血融在那每一字一句中,眼眸中竟有如此陌生溫度,燙熱眼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好一首《越人歌》,劉浚深深吸一口氣,胸口酸脹不堪,劉浚啊劉浚,怎麼……這便是你一直期盼著的一天,你盼了多少年,終於得到了她的心嗎?

    你有時覺得她那樣遙遠,她的笑,那般不真切,可這一字一字的哀訴,分明是女子傷透了的心。

    將紙輕輕放回到琴案上,轉眸望向躺榻,眼神卻倏的一滯,只見雲落已然醒轉,坐直了身體,水溶溶的憂傷流淌在一雙明眸中,怔怔望著他。

    雲落輕輕一聲抽泣,便欲整衣起身,劉浚卻一步跨在榻前,緊緊擁住了眼前女子,溫熱的呼吸,胸口急促的起伏,那聲音有若石落鏗鏘,卻溫柔得沁人骨血:「雲落,待你好好產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朕……都要立你為後,任誰……也再不能阻止!」

    「陛下。」雲落顫然一聲,卻發覺竟已失聲,淚水潸潸滾落,落在男子肩頭上,卻打濕了自己的心。

    她靠在他的肩頭,目光卻拂向琴案那一紙清白字墨,唇際是苦澀的笑,卻是愈笑愈覺得苦在心中。

    自己是平白浪費了多少時光,才發覺只有這個胸膛才是溫暖而安實的。

    她緊緊擁著劉浚,閉目流淚,腦海中卻盤旋著某一個頎長而悲傷的身影,決絕的消失在宮牆盡頭。

    也許這一次,他們,是真的緣盡了……

    五月,令箭荷花開了滿塘,水榭邊風拂蓮葉,一波波盪開漣漪水霧,粉荷連連,碧秀爭艷,月季開在池塘邊,綿延整個院落,石榴花火紅照眼,燦陽普耀金融融的黃,風隨花影掃動。

    合歡殿,和暖的季節,卻忙碌非常,進出宮女內侍、御醫眾多,劉浚於堂前站立,反覆踱步,好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才生妍兒的那個夜晚,望著殿外一樹火紅石榴,不禁悵惘,想來,竟已過去了這許多年,正在痛苦掙扎的女子,已為自己生下了三個孩子,妍兒湷兒皆已懂事,棠兒自小水靈伶俐,都是自己極喜愛的,而這個孩子,更是經歷了多少,才等到出世的這一天。

    正自想著,內殿一聲嬰兒清脆的啼哭聲,劉浚猛然轉身,急切奔向內殿,只見御醫穩婆迎身出來,大喜的跪在地上:「恭喜陛下,楊夫人順利產下一名龍子,母子平安!」

    左右聞之,連忙跪地,整個合歡殿凝重的氣息被喜悅倏然沖淡:「恭喜陛下。」

    龍子!劉浚一時怔在了當地!

    竟不確信的望向御醫:「龍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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