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突地一錚,發出極扭曲的音調來,嚴蕭展眸望去,只見女子纖白的手,緊按在琴弦上,卻是頭也不抬:「我為何要擔心?」
嚴蕭平一平心,道:「雲落,你與我,還要隱瞞些什麼呢?」
雲落心上一動,卻冷冷笑道:「你自認很瞭解我嗎?」
嚴蕭無奈搖首:「從前或許,如今……我卻不敢說。」
「是嗎?」一串流音蕩起,隨即停住:「你來,便是為質問於我嗎?」
嚴蕭一歎:「雲落,你為何要這樣做?為什麼要讓自己變成這樣?」
「變成怎樣?」雲落終於轉眸,寧潤水眸中有冰冷似霜的光色:「後宮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真叫我一舉得男,看她合歡殿還能橫行到何時?』我親自聽在耳中,難道叫我坐以待斃?還是僥倖的祈求上蒼呢?」
嚴蕭一怔,雲落卻倏的站起身來:「你說,你會守護我,可你能守得住這宮中的機關算盡、無處不在嗎?若是能,我……便不會有那一鏢的驚險,若非我靠向窗邊,便是致命的一鏢,即使我僥倖留得命在,怕也是……胎兒難保。那時……你在哪裡?」
嚴蕭眉心緊蹙,她句句聲聲說得如此驚慟,他又何能不知這後宮之中機關重重,猶若戰場,可是……他就是不想眼見著她在這其中越陷越深,最終埋葬了自己,才如此這般的苦口勸來,但是,卻沒有足夠的理由去說服她!
「對,我的守護,終究抵不過陛下的寵愛,唯有陛下寵愛,才最是穩妥的。」一句幾乎痛斷了自己心腸,嚴蕭微微苦笑:「日後,還望夫人能好自珍重,凡事多想一步,切莫……過於急進了,嚴蕭告退。」
日後?雲落心中抽的一疼:「站住!」
嚴蕭停住腳步,雲落披袍拂過冰涼琴弦,站在嚴蕭身後,嬌唇微微顫抖:「你要……離開我嗎?」
嚴蕭惘然一笑:「我本便不該回來,夫人從此保重,恕嚴蕭,再也不能守護在身旁。」
心,重重跌落,雲落只覺淚水冰涼的劃過唇角:「你要走?」
嚴蕭靜默不語,女子哽咽的聲音終令他歎息的閉上了雙眼:「夫人,嚴蕭……告辭!」
如同驚雷乍響,腦中一陣轟鳴。
心,彷彿被生生掏空了一角,不可否認,嚴蕭是長久以來,心所依托的一人,每當苦難與痛楚,他都會出現在身邊,這樣的日子,似早已習慣了!
殿門關掩的剎那,淚水傾絕。
回身坐在琴案旁,琴音匆急若水瀑傾流而下,若浪捲扑打巨石,聲聲破裂,音音如泣。
殿門微微打開,葉桑小心的走進來,卻是一驚。
女子隱隱的抽泣聲,與琴音一同止息:「什麼事?」
葉桑低聲道:「適才,嚴大人與奴婢說,叫奴婢轉告夫人,陛下才詔了陽先生去宣室問話。」
心中空缺的一塊怎麼還會如此疼痛?嚴蕭,你終究是放不下我的,終究是我,一次次的傷害了你!
琴聲紊亂而無序的奏起,卻無端聽得人心中淒涼,葉桑怔怔的望著雲落,卻只眼看著一滴滴粉淚,顆顆跌碎在琴弦上!
宣室,左右俱退,偌大殿閣中,只餘劉浚與陽天兩人而已。
昏暗的燭火,幾乎燃盡了,劉浚始終端坐著,卻一言不發,陽天心中有數,慣常的閒散表情,何時都顯得寵辱不驚。
許久,劉浚方緩緩開口:「陽天,朕問你,你要老實答朕。」
陽天恭敬低身:「臣遵旨。」
劉浚手中把玩著一隻酒盞,午膳尚未撤去,散著淡淡的酒香與飯菜香味,劉浚面上明滅不定,看不出喜怒來:「你實話告訴朕,王夫人落子一事,與你……」
終有一絲猶豫,只道:「與你可有關聯嗎?」
直言不諱的一句,到令陽天意外,可向來波瀾不興的臉上,仍舊一片閒散:「陛下真折煞小臣了,小臣有幾條命?王夫人落子一事,臣……不知。」
劉浚挑眉看他,顯然過於疲累了,精神並不大好,只是一雙眼銳利如初:「朕,亦不希望與你有所牽扯。」
句句皆是說得隱晦,陽天卻心中明晰,他明則是問自己,實則心中對於合歡殿是多少有所懷疑的,他幾日不出宣室,定然在心中反覆思量了。
陽天於是道:「陛下,女子體質過寒者,不易安胎,而王夫人落子之後,臣特去問詢了楚御醫,據楚御醫所言,王夫人極愛踏雪,更願吃些寒涼的柑、橘、菱、梨、瓜類的水果,楚御醫曾多次提醒,夫人卻聽不得。故臣斗膽推測,此次落子,怕是……夫人原本便體質虛寒,加之不曾注意所致。」
劉浚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看他:「噢?」
隨即向外吩咐道:「傳楚御醫!」
眼神落在陽天身上,仍舊喜怒不著,陽天低著身,卻仍能感到那眼神的威懾。
不一忽,楚御醫便匆匆而來,此事已鬧得沸沸揚揚,此時傳來自己,劉浚未曾言語,楚御醫便已然全身發顫。
劉浚抿一口早已冰涼的酒,似是無意道:「楚御醫,前次你說,王夫人落子緣由還要細細查來,可查清了嗎?」
楚御醫略略抬眼,望向陽天,陽天只一臉默然,神情依舊,只是一雙眼直盯著楚御醫,那目光無絲毫掩飾,卻意味分明,誰不知陽天乃合歡殿御用,他如此眼神,怎還需要半個字的說明?
楚御醫忙拭去額際的汗珠兒,顫聲道:「回……陛下,這天寒,若是不多加注意,孩子確是不容易坐住的,該是夫人她未能好生調養,臣……有罪!」
說著,再行跪下身去,恐懼非常,陽天餘光掃向劉浚,但見酒盞放在俊唇邊,凝眉思索,隨即勾唇一笑:「前幾日,你便與我說起過這些個憂慮,還說夫人年輕,原本便是虛寒體質,卻聽不得勸。」
楚御醫忙道:「是啊,臣確曾早有憂慮,只是……尚未及通稟陛下,便……臣有罪。」
說著又是叩首,陽天亦低身跪倒,心道,如此閃爍其辭反倒令劉浚頗多懷疑,不如……順水推舟,再加上一把力,來得乾脆!
「陛下。」陽天聲無顫抖,一脈平穩:「楚御醫恐是頗多顧慮,恕臣直言,王夫人年輕氣盛,又是頭一胎,本便不容易坐住,加上原是虛寒體質便更當小心謹慎,孕婦雖是好食,可若不聽人勸,一味貪嘴,趕上這冬日寒涼,積寒太重,胎兒自不得坐住,我等乃是御醫,雖難免有照顧不周之嫌,可……畢竟要聽命於人,趕上性子柔婉的夫人、娘娘,還好,若趕上嬌蠻的,只恐怕也是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