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天下 第3卷 月中霜裡斗嬋娟4
    華良殿外,石榴花流紅似火,一行人影閃去,徒留滿眼淒紅。

    雲落終是端持不住,腳下酸軟,向後微微倒去,幸有桌案撐住身體,右手按在胸口,安撫狂亂的心跳,氣息急促。

    劉浚緩緩轉眸,漆黑幽遠的眸,冷意習習、深邃不已。

    雲落抬眼望去,心底卻剎那冰涼,原本波濤如劇的心,倏然冷寂一片。

    「陛下,您可信嗎?」終是冷冷的問。

    劉浚立在當地,眉間凝著深重的皺痕,糾纏的眼神,似已無需回答。

    雲落淒然一笑,頹然跌坐在雕花蘭椅上,淚意隱忍。

    突有輕微聲響刺破如死的沉寂。

    「娙娥……」侍女驚慌的聲音響起,引去劉浚凝視的目光,心中一絲希翼終究寥落,雲落抬首看去,邢娙娥蒼白面容無色,已然昏厥在錦床邊。

    劉浚抱住她,吩咐:「傳御醫,快!」

    望著匆匆而去的侍女,雲落緩緩起身,才邁出一步,身後聲音,便有如一陣削骨的寒風刺入心肺:「朕會查清,只是……這之前,你還是留在合歡殿中,不要外出,以防惹了閒言。」

    閒言,哪裡來的閒言?什麼樣的閒言?

    一絲鹹腥沁在口鼻中,竟是咬破了嘴唇,淚水終究無憑,斷續的落下來。

    邢娙娥小產,落下的又是男嬰,一時宮內、宮外皆為震驚,合歡殿葉桑被囚天牢,楊夫人被禁足合歡殿,更是傳言,寵絕六宮的楊夫人,生怕邢娙娥一舉得男,而從中陷害,殺人滅口,但其間疑點叢叢,明眼人該是一想便知,除非……不想明白!

    從前最是揮袖如雲、鼎沸熱鬧的合歡殿,如今門前一片寥落、寂冷清清。

    寂寞盛放的石榴花,落紅英英,煞紅無數,鋪就滿地的花葉叢叢無人掃去,殿中不准任何人踏足,更不得人帶隻字片語進出,侍候的宮女內侍,只兩名而已,沒了葉桑,身邊變作了旁的人,雲落並不敢信任,整日無言,生恐言多而有失!

    心中掛念著葉桑,不知她怎樣了,陛下會對她用刑嗎?會逼問於她嗎?而她……又是否安好呢?

    想著淚珠兒不禁滑落,不知近來已流下了多少淚水。

    綿長散落的長髮,不挽一絲,素白輕薄的綢裙,勾勒女子纖瘦身量,雲落緩緩行至桌案邊,素手研磨、纖指握筆,一展白卷鋪展眼前,筆尖沾墨,寥寥寫道: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我顧。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我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1)

    一字一淚,淚水掉落在手背上,掉落在字字錯落的白卷間。

    陛下,你於我,終不過如此而已!

    忍淚擱筆,淚水已然傾絕。

    然而最是令雲落心痛的,卻不是這平白的天大冤枉,而是湷兒與妍兒,皆被帶離了合歡殿,送在王夫人之處。

    王夫人,此時定是心中暢快的吧?定是暗自得意的吧?

    雲落冷笑,暢快吧、得意吧,只要她尚能看在陛下的威嚴下,好生對待妍兒與湷兒,便再也無求。

    至於自己,至少要見到陛下的,否則殿外一切皆由不得自己,說不定已被人定下了罪行,卻猶自不知!

    女為悅己者容,許久未曾梳妝的雲落,對鏡而坐,憐弱的容顏,已不復了昔日的傾城風華,玉手撫上雙頰,下頜已是尖瘦如削,淒然一笑,曾經絕色依稀可見,不許淚水沾濕臉頰,雲落用力抽氣,強忍淚意,告訴自己——

    這樣不行,這樣下去不行,即使是見到了陛下,怎還有說話的力氣?

    強自振作,執起黛黑輕輕描眉、唇點紅脂,面上負一層薄粉已是足夠,綰起長髮如瀑流墨,簪一支金絲鏤花燕雀簪,挑了莊重又清艷如含羞榴花明紅的妝錦裙,裙擺極長,月白顏色,點了零星飛落的瑩蘭碎花,對鏡一望,美人晚翠如煙、紅唇凝脂,長裙迤邐逶迤,雖是蒼白的臉色,卻已掩不住她原就傾國傾城的絕色容顏。

    桌案上,昨夜寫下的字,字字如新,雲落緊緊攥住,心內冷絮飄零。

    陛下,我的丈夫,紅妝為君描,卻不知何時才得以再見。

    然而再見,你可還是你?我又是否仍舊是我?

    我對你,是否便不該動了真情呢?

    強忍的淚意,在心中滴滴流落,劃過心的瞬間,蜿蜒如血。

    ……………………

    (1):節選自《詩經·邶風·日月》:太陽光啊月亮光,輪迴照在大地上,丈夫竟是這種人,怎麼前後不一樣,忽冷忽熱豈無定?從不理我心憂傷。

    太陽光啊月亮光,日月替換出東方。丈夫竟是這種人,甜言蜜語狠心腸,從此對他不思量。

    好在前方戰事吃緊,劉浚並無暇顧及這宮中瑣事,縱太后一再催促,便只說軍務要緊。太后與皇后商量,終令劉浚同意前去天牢同問葉桑,然葉桑的話卻只是一樣的,只說見綠柔可疑,故而隨之,綠柔乃是投湖自盡,與己無關。

    太后欲要用刑,劉浚雖是攔阻了,卻終究沒有攔住,畢竟落下的是名男嬰,莫說是太后,便是自己亦時常思之悲痛。

    一陣鞭刑,原本嬌柔的女子已形若凋落的殘葉,直至昏厥也未曾改口,皇后亦不禁感歎她的忠心,卻更令她憶起了子巾,心中陡然生涼,狠狠凝目。

    終究無法,戰事又多有不順,劉浚一人呆坐在夙央宮的大殿上,手中奏疏掉落亦不自知。

    劉浚派出的四路大軍,在東西千里的戰線上,同時發起進攻。

    今日傳來消息,公孫敖大敗,一萬騎兵損失了七千多,李廣被雲疆人活捉,下落不明。

    五月天,夏意遲遲不至,心中皆是涼絲絲的。

    次日消息,李廣被押送途中,路上奪得一馬逃回,而另一路軍,公孫賀一路未能尋著雲疆兵,徒勞而返。

    而楊詢,一路北上,如今卻是全無消息,音訊全無,只恐怕凶多吉少了吧?

    仰頭望一輪明月如霜,月中突有女子容顏淒美絕艷,卻淚落成行。

    劉浚猛然一驚,雲落,如今已獨在合歡殿半月有餘,自己卻從未曾見她一面。

    月色冷凝,心意難平,終究舉步,步步沉重的踏下曾笑意盈盈、歌聲款款的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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