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浚不禁悵惘:「芊芊姐,若你一直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芊芊緩緩放下手去,眼中似有水流輕輕滑過:「那麼陛下……若芊芊一直是這樣,陛下……便不會愛上楊雲落了嗎?」
輕細的嗓音再聽不出諷刺的意味,有的,只是深深惆悵。
劉浚微微一怔,芊芊神情恍然,唇角卻努力持著一絲微笑:「臣妾不若楊夫人那般能歌善舞、手藝精湛,不若楊夫人那般鶯喉婉轉、色藝雙絕……」
一句一句,無端聽得心裡不禁發酸,劉浚不禁輕歎,昔日,那個關撫有佳的芊芊姐,便就是這樣,見到自己墮馬受傷,她會哭上整整一夜,看到自己被劍刺破了手臂,會將那把劍都毀掉。
輕輕搭住她微顫的手,劉浚凝眉:「芊芊姐。」
多久,他多久未曾如此深切的喚起這三個字來,芊芊緊緊扣住劉浚的手,子巾端著果品剛剛踏到院前,見到這一幕,立時隱身至樹後,再望一眼,竟不禁鼻間酸澀,有多久,她的皇后都未與陛下有過如此溫切的場面了?
立時轉身出殿,輕輕抽了抽鼻子,剛剛邁出殿門,便與一女子差點相撞,抬頭一見,卻是葉桑,神情立時陰暗,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葉桑容色淡淡,只道:「楊夫人身體不適,我特來稟告陛下。」
子巾身子一傾,攔道:「身子不適自該去請御醫,陛下與皇后正忙著,任何人不得入內。」
葉桑一笑,仍舊靜淡的神色,對向劉浚貼身內監:「煩請通報陛下,楊夫人身體不適,已請了御醫,陛下是否前來,非奴婢可以左右,只是奴婢話要帶到,不然可不好交差了。」
清淡的聲色,看似不著喜怒,自顧自的一番言語,卻令那內監身子一顫,再望向葉桑,葉桑只是細眉一挑,竟自轉身去了!
「是否前來,非奴婢左右,但是話要帶到!」是啊,誰不知如今楊夫人寵冠後宮,萬萬開罪不得,然若真真病了,自己卻未曾帶話進去,那不是……
略一思量,便欲轉身進殿,子巾卻忙是一攔,道:「且慢。」
內監停住腳步,只聽子巾道:「您真的相信楊夫人病了嗎?」
說實在的,確實不信,可是不報,便是得罪了楊夫人,正自遲疑,子巾卻道:「您自管不要去,一切都由我擔著。」
「可是……」內監遲疑,子巾再又懇求道:「便勞您這一次,然若有事,便說子巾執意阻攔,您也是無法。」
內監向裡面一望,但見陛下與皇后笑語輕聲,說不定真真就是和好了,那麼……也便得罪不得皇后了,更何況皇后身後還有個太后,眉一擰,終是點了點頭。
子巾大喜,連聲稱謝,再回首,淚眼溶動,娘娘,您定要把握住機會,重新抓住陛下才好啊。
夜已深沉,窗外仍舊杏花滿天,在漆黑夜裡,尤是肆虐的飛著,雲落立在窗前,身後葉桑與陽天並肩而立,雲落看看天色,問道:「你確定他定會稟告給陛下嗎?」
葉桑略顯侷促:「這……該是會,他神色已然變了。」
隨即立忙道:「不如,奴婢再去一次。」
說著便欲去,雲落卻伸手一攔:「不必。」
轉眸望向陽天,清冷眼眸中似隱了飛落的杏花,迷濛淒婉:「也好!」
也好?葉桑與陽天皆不免一驚,不解其意,雲落緩步走至陽天身前,目色堅然:「陽先生曾言,任何事都願為雲落做,可是真嗎?」
陽天點頭:「自然是真,若夫人需要,陽天這條命,自管拿去。」
雲落嫣然一笑,輕道:「我要你這命做什麼?」
語畢,便換做鄭重神色,聲音壓得更低:「先生,雲落要……天仙子!」
陽天大驚,向來閒淡的容顏終究變了顏色,天仙子又名水莨菪,可入藥,單獨服用,卻是有毒的,雲落見他遲疑,轉身道:「怎麼?先生不肯了?」
陽天道:「夫人,天仙子有毒,若是量無法控制,可能會……」
「我信你,信你會控制的很好。」雲落背影有若杏花霜天一般,明明純白,卻在夜色裡,愈發慘白。
陽天眼眸抖動,顫道:「夫人,食用天仙子,重則狀若中風,輕則……亦會吐血不止,夫人可要三思!」
雲落望天際月色無光,心下亦如月色一般,毫無顏色:「陽先生儘管用藥。」
「夫人……」
「先生,後宮女子榮寵過後再失去寵愛,先生以為可還有活路可以走嗎?」雲落冷冷道:「承永宮的一場大火、魅惑天下的傳說,想先生也有所耳聞吧?」
陽天眉峰一抖,是的,何止是聽說,甚至一度令他悵惘不已,雖那時他與雲落少有見面,可自從為她診治以來,第一眼看見她,便覺她乃是人間天上少有的絕色美人,心地更是淡泊無瀾,只是時過境遷,人,終究會變,在一次又一次的逼害之後,誰又能保留一顆純淨的心呢!
陽天垂目歎息:「好,只是夫人,要受得住這苦!」
雲落冷笑:「先生放心,再大的苦,雲落都捱過,何況區區天仙子!」
殿內灼火如燒,燒了整整一夜,燃滅的殘燭,騰起一縷淡淡青煙,晨光終如細針,破開雲層!
春末陽光已是熾烈,露水卻仍舊清涼,一滴滴的滴下花葉,劉浚一早起來,見芊芊手持一支晶亮玉瓶,汲取花葉雨露,劉浚淡笑道:「你還是這麼喜歡汲這花露,然後沁在胭脂裡,敷在臉上,難怪芊芊姐至今仍是容色不衰。」
芊芊一笑:「虧得陛下還記得。」
「陛下……陛下……」院外突有女子聲音,悲慼急促,更似有攔阻的聲音,劉浚依稀可以分辨,那是葉桑的聲音,容色一變道:「讓她進來。」
不一忽,果見葉桑踉蹌的跑進院來,伏在地上,淚流滿面:「陛下,快去看看楊夫人吧,楊夫人吐血吐了一夜,如今已經昏厥過去,只怕是……怕是……」
「什麼!」劉浚身子陡然一震,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怎麼會這樣,昨兒白天還好好的,昨晚上為何不來通報?」
葉桑咬唇狠狠看向一邊的皇后,不語。
劉浚心中一冷,顫顫側眸隨著望過去,皇后亦是滿臉驚惶,觸見劉浚朗朗目光倏然凝如冰雪霜天,飛嘯烈烈,狂風般陰森的黑眸,直令冷汗從頭澆灌到腳尖兒上。
這樣的眼神,縱是劉懷蕾一事敗露,亦不曾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