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天下 第3卷 知是故人不相識3
    嚴蕭回來了,暫時仍任合歡殿貼身守衛,話雖如此,可每一日匆匆而逝,嚴蕭與雲落卻似有意迴避,竟不曾再見。

    葉桑望著雲落日漸消沉,彷彿滿腹心事重重,欲從旁勸慰,卻不知從何說起。

    「綠兮衣兮,綠衣黃裡。心之憂矣,曷維其已。(2)」

    撫琴杏花下,一曲蕩盡心中愁,紛紛落花、落成雪幕,落在弦上驚了心瀾。

    身後花影微搖,雲落目光微側,只見男子青色下裳輕拂,杏花翠白交映,翠的蒼涼、白的淒涼,令人心悲切。

    琴音如水,倏然轉愁,「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you)兮。(3)」

    身後聲音幽幽低沉,悵然有若飄落的杏花,竟自喝道:「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4)」

    琴音驟然而止,女子背身亦知身後是誰,她一曲《綠衣》,故意略去了第二段詞,卻被他輕輕吟起,心底更是哀涼,緩緩閉目,冷聲道:「你……不該回來!」

    身後男子歎息聲短,只道:「我回來與否,都是一樣的,你已說得很清楚,我亦明白,只是……」

    片刻,復又吟道:「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雲落心弦顫動,深深吸一口氣,纖指輕撥,曲音若細水悠長,飄渺風中,卻無端失了韻調,亦不知。

    此時,葉桑端茶而來,放在琴案邊,略一抬眼,卻不覺一驚,只見女子眼暈微紅,一滴清淚飄落琴弦,碎成顆顆無數。

    不禁抬首,但見男子目光茫茫,幽悵無邊,心底暗暗驚悚,欲悄悄退去,雲落卻叫住了她:「可有事要說嗎?」

    葉桑點頭:「是。是陛下,向太后問了安,令人支會一聲,說今晚,要去甘露宮,叫夫人早歇!」

    撫琴凝指驟然伸直,琴音頓如石沉大海,錚錚一聲,戛然止息。

    雲落不禁抬眸,眸中隱約淚光已換作訝然:「皇后處?」

    葉桑垂首默認,不語。

    雲落起身,裙裾蕩起杏花叢叢,立在一棵杏花樹前,凝白玉手撫枝,倏然拂手一揮,簇簇雪白片片飛落:「葉桑,傳陽先生來,便說,我身體不適!」

    葉桑先是一怔,隨即會意,轉身而去。

    雲落折斷那一支殘落的杏花枝,目色如霜,太后、皇后,我不知你們用了怎樣的手段,只是……我絕不能令陛下在甘露宮,找到昔日感覺!甘露宮昔日的溫馨,是自己不曾瞭解的,只是芊芊近來的深居簡出,已令劉浚刮目相看,他肯去,便證明,他的心中已有所改變!對她,至少是有些情意的!

    舊時感覺,實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雲落側眸望一眼身後男子,不曾回身看他一眼,卻亦能感到那目光的熾烈,只是……

    雲落捻裙,拾階而上,一叢杏花旋飛身後,幽幽說道:「嚴大人請回吧。」

    冰冷的一句,剎那兩重天地,適才愁緒紛飛的撫琴女子,一曲《綠衣》哀哀如訴,令他不禁踏步園中,明知不可以,卻仍不忍和之。

    一切終究幻滅,她的背影料峭,是自己太過執著,終不該前來,終不該再為一曲歌聲痛斷了心腸,她的歌,早已不是為誰,只為了這後宮深深、庭院幽幽……

    嚴蕭閉目,轉身,迎來一名男子,男子眉目清秀,衣若清風,一臉灑逸神色,與他對望的眼,不著喜怒,卻莫名幽深。

    葉桑從旁催促:「陽先生請。」

    陽天遂撤開眼眸,逕直向合歡殿中而去。

    嚴蕭望著,見他提著醫箱,御醫嗎?不禁苦笑,此刻他竟如此羨慕他!

    ………………

    (1) 出自《詩經·終風》:狂風伴著天昏,心情順暢才肯來,不往不來,叫我陣陣思念。

    (2)、(3)、(4):皆出自《詩經·邶風·綠衣》

    雲落(2):綠色外衣穿在身,黃色下衣裡面藏,觸物思人情難卻,何時才能不傷心。(表示雲落見到嚴蕭,勾起往事傷心。)

    雲落(3):綠色絲綢穿在身,件件都是你所贈,思念我公不相忘,願你自此無過失。(表現雲落心裡知道,她的生命是嚴蕭所救,願他從此一路順暢。)

    嚴蕭(4):綠色外衣穿在身,黃色下衣裡面藏。心中憂愁割不斷,怎麼能夠把你忘。(表現嚴蕭聽懂了歌詞,卻不能違背自己的心。)

    甘露宮杏花樹少,大多是粉紅如梅的顏色,只有零星幾片飄落肩頭,劉浚安坐在院落,今日,母后言說芊芊已然變了許多,人終究是會變的,她畢竟是皇后,知錯能改,便永世不得原諒嗎?

    她之所以近乎癲狂的陷害楊雲落,不也是因為太過在乎你嗎?

    劉浚思來,皇后近些日子,的確深居簡出,修繕其身,心中憶起少時種種,亦不禁惘然,甘露宮已是許久不曾踏進的,想來亦多是寂寥,不免亦是有些傷感的。即使他們之間再無情愛,卻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不然她亦不會在危難時候,首先想到了自己。

    芊芊坐在劉浚身邊,一襲鵝黃色薄衫抽錦,淡淡清黃,應了滿園飄零的幾點杏花,不似合歡殿的香濃,卻令人心生涼。

    劉浚不禁凝眉,芊芊細聲道:「陛下,臣妾可不會弄梅花酒、杏花茶,但臣妾卻知道陛下小時,最愛吃著蓮餌喝一杯濃茶了,雖今兒個不是什麼年節,臣妾卻也做了一些,陛下嘗嘗還可口嗎?」

    劉浚望一眼芊芊,芊芊粉唇淡淡,持著幽幽笑意,真仿似變了個人,芊芊微笑遞在劉浚唇邊一塊,劉浚欲伸手接過,芊芊卻是一滯,眉間似有淡淡憂傷:「從前陛下都是叫芊芊姐喂的。」

    劉浚心中莫名一痛,芊芊姐,這三個字,他已幾乎想不起了,輕輕張口,咬下一小塊,酥甜香膩,仍如從前一般可口,只記得從前,只要自己想吃,芊芊便會親自下廚為自己烹製,然後一口一口的喂自己吃下,只是這感覺,早已在政治的風雨中,漸漸淹沒,當他們再也不是孩子,當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之時,一切……便似乎都變了,她不再那般善解人意,心中有的不過是這座金屋,這個皇后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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