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日傳來的卻並非好訊,聽聞劉浚下令尚書翻查公文底檔,卻沒能找到那一封詔書,詔書一事亦不脛而走,聽說詔書上,是令竇嬰若遇無能為力之事時,見機行事、先斬後奏的免死詔書,雲落亦不覺心驚,更何況是田豫與王太后,然若真真存有底檔,那麼竇嬰便可便宜行事,置田豫於死地!
雲落熏著梅花酒,好似淡然的輕輕品味,梅花香遠、酒清如梅,心意卻是不平靜的。
沒能找到存檔,想必是被人做了手腳的。
這樣一來,竇嬰處境更為艱難,為平息太后與田豫的怒氣,劉浚下令殺了灌夫,並誅滅全族!
而竇嬰這假造聖旨之罪,可遠比他先前的罪責更重上千萬倍。
怕是難逃一死了,雲落遣葉桑給羅氏送去消息,叫她早做準備,興許能為竇嬰留個後。
她雖心知竇嬰怕是難逃一死了,可見劉浚殺灌夫以暫且平息太后的怒氣,是不想殺竇嬰的,並不是對竇嬰有什麼眷顧,而是對田豫更多的不滿與懷疑!
這樣便好,雲落一杯杯飲下梅花酒,這個冬,梅花開得正艷,尤以合歡殿前的幾株最是上好,焚酒添香,皆是天然的佳品,劉浚常常流連,亦是旁人羨慕不來的。
冬日的最後一天(1),田豫終於急不可耐的欲殺竇嬰,王太后一力支持,劉浚無奈,無奈沒有證據、無奈憑空多了這一條罪名。
合歡殿梅花飛雪滿窗,劉浚閉目仰靠在錦榻上,美人在側,爐上煮著梅花酒,看窗外飛雪細細,已不是隆冬的繁密,怕也是這個冬,最後一場雪了吧?
許久,劉浚方才開口:「是時辰了吧?」
雲落輕應了一聲,劉浚緊緊握拳,眼角有一絲抽動:「朕,不會令他白死!」
梅花酒,淡淡酒香,沁人心脾,雲落望著天子面容消沉,她知道,他之所以看著竇嬰去死,而全無阻攔,定是有更長遠的打算與謀求的!
端一杯酒在天子手中,劉浚閉目飲下,一杯酒濃,濃烈心腸。
元光四年,十二月三十日,冬的最後一天,竇嬰被綁縛刑場,處以極刑。屍體暴露在市集上,一代權貴,便如此淒涼的死去了。
竇氏在朝中徹底失去勢力,取而代之的是有王太后撐腰的丞相田豫,得寸進尺、左右朝政,劉浚早已反感在心,竇嬰一案,更令劉浚對他多了幾分記恨,殺他,只是遲早的事情!
劉浚此次之所以如此縱容田豫做主竇嬰一案,一來竇嬰實在理虧,沒有證據,站不住腳,另一方面,亦想趁機詐他一詐,劉浚雖是不言,但對於雲落所說,田豫曾與劉懷蕾、青南王不清不楚一事,終是耿耿於懷的,加之黃河決口,整個冬季,百姓凍死、餓死無數,急需用錢,劉浚的心中,早有一方棋盤,做了精密的佈局、最有利的權衡。
冬末,尚未有入春的暖意,日光仍舊稀薄,合歡殿前,花枝寥落,一地謝敗的梅花,殘落成血,殷紅殷紅的顏色,與翠泥相映,憑空多了分蕭瑟。
天空陰霾不絕,劉浚敞窗望著,任冷風灌入殿中,一邊美人不禁瑟索,劉浚揚起紫藍色龍披,將女子攬入披帛中,暖熱的男子氣息,吹吐在女子凝玉額前,額前絲發輕動,雲落只覺滿心溫適。
「去年末的水災,今年亦有很多流民成亂,死的死,活得要麼成匪,要麼便是苦難的活著,可是國庫虧空,難道……就只能任憑天災如此成難嗎?」水災後的難民,始終是劉浚心中塊壘。
雲落知道,劉浚將更多的金錢投入到了操練軍隊上,而本就虛空的國庫,根本無力應承災後巨大的損失。
雲落捻一支窗前紅梅,是這冬末僅剩的幾支香艷:「陛下,其實後宮與朝中大臣該是多有積蓄的,不如……便募集善款如何呢?」
劉浚搖頭,冷笑道:「募集?他們只會和朕哭窮而已。」
雲落將梅花探在鼻間,香已淡了:「後宮便從妾做起好了,妾多蒙陛下愛惜,賞賜頗豐,許多妾也是用不上的,妾想,其她妃妾為不輸於妾,定然不會太過吝惜的。」
花枝一顫,一片紅艷搖映在凝白臉頰:「至於朝中……」
雲落微微搖首:「朝中誰最是有錢,雲落便不曉得了,陛下只需令此人做個表率,其他人也便會隨了。」
「朝中!」擁著雲落的力道倏然加重,奪過女子手中紅梅,「啪」的折斷:「朝中……便從田豫做起!」
猛然起身,披袍如風飄卷:「前些年買賣官銜,加上那些個趨炎附勢的巴結,怕是國舅早已富可敵國了!」
雲落低身拾起地上斷梅,淡淡道:「國舅?這……只恐怕沒那麼容易吧?」
劉浚轉身握緊女子手腕,定定的看著她:「他有把柄在朕的手上!」
雲落自知他所指,卻搖搖頭,輕柔道:「陛下,那件事,陛下並沒有證據。」
劉浚眸光一渙,緩緩鬆開雲落的手,雲落卻突地反握住他,美眸映了殘梅的艷色:「不過陛下,也許……可以詐一詐國舅,這樣也好消去陛下心中鬱結,若真有此事,國舅定然會對陛下言聽計從,若無此事,陛下也好心安了不是?」
劉浚眉一凝,隨即舒展,唇際更牽出絲絲淺淡的笑紋來,被雲落握著的手,倏然鬆開,攬住女子纖腰,修指在女子紅潤如梅的唇上滑過:「真好個詐一詐,你這小心思,可不要哪天用在了朕的身上。」
雲落心間一顫,容色卻是無動,水樣清眸不興微瀾:「妾已經用了,陛下信不信?」
劉浚調笑道:「哦?朕怎麼沒感覺。」
雲落輕笑:「陛下難道忘了,妾可是妖女,最會禍亂君心了。」
劉浚一怔,隨即朗聲大笑,在雲落額上輕輕一吻,細吻深深,滑向耳際,呼吸溫熱輕柔:「對,你就是妖女,早把朕的心,一口不剩的吃了個乾淨。」
劉浚一把扯下身上紫藍披袍,雲落身子便如駕輕雲,騰空而起,殿火縷縷如煙,殿外天色陰靄漫漫,簾帳內錦繡紅綃、殘梅香艷,簾帳外絲錦薄袍、輕盈墜地。
雲落在他熱烈的情懷中輕輕閉目,感受他一點一滴侵蝕著自己意識,所謂意亂情迷,不過如此。
陛下,若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若我無需為生存而苦苦掙扎,那……該有多好?
想著,心內竟不禁有些許無奈與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