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竟柔下了聲音,靠近劉浚幾步:「浚兒,母后知道你捨不得,可是……對於這天意的警示,難道……你就真真不信嗎?若是一再忤逆天意,我大漢江山又豈能得安穩?」
「母后。」劉浚面色凝重:「無論信與不信,皆是朝務,朕心中自有分寸,母后無需操心。」
太后目光一轉,似乎不可置信的望著劉浚:「什麼?你是嫌為母的多管閒事了嗎?浚兒,這事情可大可小,縱使是不信那些傳言,難道眾臣的逼問,你便能承受得了嗎?又能承受到何時呢?眼看大水不退,百姓苦怨,為人母的,為兒分憂,反倒糟了嫌棄,真是……」
說著,又將眼神落在雲落身上,一凝:「哼,若說不是被迷了心竅,我說什麼也不信,這是我生我養的兒子!」
「母后!」劉浚一聲喝住,心意實在焦煩:「這事兒兒臣自有分寸,便請母后先回吧,兒臣自會給母后、給眾卿、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田豫從旁微微示意,太后方才靜下一口氣,瞥雲落一眼,沉聲道:「好!今日便罷了,可是浚兒,母后這裡能過得去,還望你亦能安穩住動盪的人心。」
甩袖還身,一行人並不如來時氣勢如虹,隨在太后左右,形神多少有些散亂。
田豫途徑劉浚身邊,劉浚唇齒一頓,低聲道:「舅舅可不要太過分了!」
一身冷汗倏然侵遍全身,田豫急忙低身,假作不懂:「太后今來,臣也是勸了的,只是……」
劉浚無心聽他說完,不耐的轉過身去,田豫身子一滯,便悻悻的去了。
雲落靜靜的站在當地,她沒想過,這樣的事情,她還會經歷第二次,淡淡的眼光,冷冷凝視在燒紅的暖火爐中,眼底滾熱。
劉浚沉沉歎一聲氣,望著女子素色錦裝猶如殿外飄零的白雪,清冷卻遠勝傲麗的紅梅。
殿內暖火如天邊燒紅的濃雲,化也化不開一般。
劉浚終於輕輕開口:「宣室,有人提出了湷兒與黃河決口同一時辰,再回想到那一場紅雨……說,乃天意暗示,妖女惑國,朕,喝令他不准再說下去,可是大水不退,這曾被提出的說法便愈演愈烈,最後……甚至演變成跪地請求,朕之所以在宣室閉門不出,就是怕此事過多傳揚,卻不想還是傳得這樣之快,朕想,過不多時,亦會有更加急迫的請願。」
雲落眼神空洞,唇邊笑意艱澀:「所以呢?陛下……要殺妾以示天下嗎?」
「不!」劉浚轉身走至女子身前,目光如劇:「若朕要這樣做,何必等到今時今日?若朕要這樣做,又何必聽聞了葉桑求見,便心知定是你受到了難為,而趕過來?難道時至今日,你仍不瞭解朕的心意?」
雲落淚眼迷濛,緊緊咬唇,用力搖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都是我,都是我。」
突兀而至的脆弱,擊碎回宮以來,積壓在心的所有委屈與隱忍,不禁淚流滿面,聲聲抽泣。
劉浚趕忙將她擁在懷中,女子顫抖的細肩,如冷雪融化在心尖兒一般,冰透了天子的心。
她的眼淚如此淒迷、她的眼神這樣無助,緊緊擁著她,便好似稍稍鬆手,她便會如那漫天飛揚的清雪一般,融化不見。
「雲落。」劉浚聲音低沉:「朕在宣室之時,便想了許久,為今之計,怕只有……」
沉痛萬分的嗓音,微微沙啞,擁著雲落的手更加重了力道,雲落心上一顫,不禁舉眸望向他,幽深的黑眸,如墜入曠遠深邃的大海,一望無際。
劉浚薄唇一咬,終是道:「如今,我們也只有犧牲湷兒了。」
眼前一陣暈眩,雲落頓時用力推開他,嬌細的手腕、彷彿撞上了堅厚的冰冷牆壁, 眼中淚水更多了一層霜雪涼意:「你說……什麼?湷兒?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
劉浚連忙緊扣住雲落依舊顫動的雙肩,目光至誠:「雲落,你聽朕說,朕,亦不會令湷兒受到絲毫傷害,她是朕的親生女兒,只是……這樣的時候,要安撫民心,要穩住眾臣非議,就必須……要有人犧牲!」
雲落轉身不再看他,他深深的目光,才是迷魅人心的邪氣,劉浚向前一步,緊擁住她,將頭埋在她柔若流水的墨發間,心情亦是萬分沉痛的:「雲落,這是有人藉機煽動的,若朕遲遲不做決議,大水又遲遲不退,只恐怕流言傳入民間,到時天下動盪,一切便俱不在朕的掌控中了,只怕到時候……到時候,朕連你都保護不了。」
深入發間的燙熱呼吸,卻暖不住雲落心上的寒涼,淚水依舊顆顆晶明,落在男子環在腰間的手背上,瞬間破碎。
「雲落……」劉浚氣息愈發急促,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一般:「相信朕,朕會盡力保護湷兒的,相信朕!」
雲落身子有明顯一滯,含淚閉目,相信,陛下,事到如今,你叫我如何相信?
心中痛極,無法言語,劉浚逕自道:「到時候,朕會令人在宣室密設神堂,令術士做法,他們不是說湷兒是不詳之人嗎?便叫湷兒誠心向天,沐浴潔身,做上七天七夜的法式,塞住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嘴!」
雲落冷冷一笑:「法式?湷兒還只是個才出世的孩子,法式……不僅要沐浴潔身,更要七天水米不進,這……這不是就等於要了湷兒的命嗎?」
寒冷冬夜,額上卻已滲出絲絲香汗,雲落心中糾痛,難道,帝王之家,竟真真是如此絕情的嗎?為了江山、為了天下,便連親生骨肉亦能舍下。
心底一陣寒涼,劉浚急道:「朕自會安排了人在神堂中,自不會虧了湷兒的衣食,這只是形式,只是個令眾臣不得言語的形式罷了。湷兒亦是朕的女兒,難道朕不心疼、不在乎嗎?」
雲落淚水傾絕,已然凝了睫影,猶似冰霜:「便沒有別的辦法嗎?」
劉浚搖頭:「如今這是最好的辦法,在湷兒和你之間,朕……必須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