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越是言語激烈,劉浚強自穩住心緒,冷聲道:「母后多心了,雲落並未與朕說些什麼,是朕自己的意思。」
太后緩緩靠在軟墊上,半是懷疑的道:「是嗎?沒有最好。」
見劉浚眉間已有焦煩,故道:「好了,陛下最近也是繁忙,便先回吧。」
劉浚迅疾起身,尚未及辭禮,太后便抿一口茶,狀似不經的道:「對了,這楊夫人有孕,亦不便伺候你了,皇后那兒畢竟是六宮之主,又功在社稷,陛下可不要太過冷落了。」
劉浚修眉一揚,本欲言語,卻在太后悠慢的神情間,漸漸逼回,忍!大漢朝以孝為先,若與太后傳出不和,只恐令心懷叵測之人,鑽了空隙。
無需與她多做口舌,低身,沉聲道:「兒臣自有分寸。」
言畢,轉身而去,袖起風落,晨日裡容暖的氣息,憑空多了些煙火味道。太后卻只是緩緩抬眸,望向殿口明燦的日光,帝王背影,在碧藍的天幕下,鍍了一層淡淡金色,貴胄的顏色,總是令人炫目!
心中暗暗思忖:浚兒,你莫要怪我,我不能令我苦心經營的一切,如此輕易的落入另一個女人手中!
而若要從開始便控制衛家勢力,母后唯有力保皇后不可!
太后眼目微凝,露出微微寒光。
整夜輾轉,幾乎無眠。
次日才一罷朝,劉浚便換了一身戎裝,胄甲鮮亮,映日流光,赤紅色披袍風展身後,長劍光寒,繫在腰間。
喚雲落著一身簡短衣裝,輕盈的柳綠色短衣,裙邊兒只及腳跟處,繡了精密的純白色花形,乘輦,與自己同去上林苑。
上林苑正在兵馬操練,雲落不懂緣何要自己同來,靜靜坐在車駕上,觀望兩旁奇秀風景,縷縷涼風輕柔,令心意格外舒暢。
操練場一片開闊,劉浚小心扶著雲落下車,日光當頭,分外熾烈,無遮攔的操練場,塵沙流蕩飛揚。
劉浚與雲落行至觀台上坐好,蔽日華蓋遮出一處陰涼,放眼之處,四周密樹蔥鬱,圍繞中間精兵無數的寬闊場地,見劉浚端坐在觀台上,楊詢忙一聲揮令,眾人齊刷刷低身拜倒。
宏重的聲音,響徹雲霄。
劉浚起身道:「平身。」
眼神示意楊詢繼續操練,楊詢會意,手一揮,眾兵將各歸其位,刀劍碰撞的聲音隨之想起。
其中少年,弓弦拉成滿月,一箭穿過爍爍驕陽,破風而去,穩穩正中紅心!
周圍響起一片喝彩,劉浚亦拍掌叫好,雲落靜靜望著,只見楊詢一身甲裝,手彎長弓,精雕細緻的霸月弓,是昔日平西公主賞賜,烈日之下,霸月弓映日生光,楊詢跨馬而上,馬蹄揚起塵飛沙揚,馬上男子松韁搭箭,突然一聲弓弦震顫的聲音,與馬蹄聲混為一片,箭似流星逐月,眨眼間,穩穩紮在靶心上,微微顫動!
喝彩聲更如濤浪起伏,楊詢翻身下馬,敏捷身手,惹得眾兵將揮舞刀劍,直指雲天叫喝!劉浚亦起身揚袍,大喝一聲:「好!」
雲落亦站起身來,依在劉浚身邊,讚許的望著弟弟。
劉浚詔楊詢前來,楊詢在觀台下行禮,劉浚示意他走上觀台,楊詢略一遲疑,身邊侍從亦小心的提醒:「陛下,這恐怕不妥。」
劉浚瞪他一眼:「有何不妥,論公楊詢乃朕之親信,天子隨從,論私更是皇親國戚,難道還會害朕不成?」
說著,望一眼雲落,正迎上雲落溫柔的眼神,雲落心潮暗暗湧動,那一句自己人,再又迴響在耳邊,不由唇邊含笑。
楊詢走上台來,耀日下呆得久了,目光微瞇,劉浚拍拍他厚實的肩膀,稱讚道:「楊詢真越發精壯了!」
回眼看向雲落,雲落含笑點頭,自己也久未見弟弟了,似是黑了許多、健實了許多。
楊詢顯得意氣風發,精神朗朗:「陛下,咱什麼時候能去打雲疆,楊詢給陛下做先鋒!」
劉浚神情一滯,適才疏朗的眉,驟然凝結,楊詢一怔,亦漸漸斂卻了微笑,目光猶疑的望著他。
劉浚轉身閃躲開楊詢的眼神,放眼望著操練場一眾苦練的精兵,只是歎息。
楊詢長期呆在操練場中,對於朝中之事聞之甚少,不禁將目光落在姐姐身上。
昨夜,劉浚去見過了太后,回來便輾轉難眠,雲落依稀可以知道,許是與太后之間,已允諾了某些不情願的決定。
今日,他叫自己與他一同前來,雲落心思一轉,亦漸漸有了條理,想當初,他雄心勃勃的要與雲疆開展,並且迫切想要培植真正屬於自己的自己人,她知道,楊詢是他著力想要重用的,可自己已寵在後宮,太后自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家人再行得勢,這次得以衝破主和派的阻擾而出兵已經不易,劉浚自不會再因楊詢一人,而使事情再起波瀾,說不定還會葬送了這難得的時機!
亦是垂眸歎息,卻是自己連累了弟弟。
楊詢見他二人皆是如此,心中更感猶疑:「陛下,究竟何事如此?」
劉浚瞪一眼台邊侍從,侍從全身一戰,連忙轉身帶走身邊所有守衛,劉浚見他們退到觀台外,方才沉沉開口:「楊詢,這次,你便先留在宮中,繼續操練兵馬!」
眼中歉然凝如霜重,楊詢眼光望進那邃遠深眸,只覺一陣一陣的深意,令人恍惚懵懂。
留在宮中?他閃躲的目光,分明是不情願的決定,而自己為國殺敵,難道也會遭到阻撓,嗎?
突然有些明白了,道:「陛下,哪怕楊詢只做一小小兵卒,亦願往馬邑,與雲疆搏上一搏!」
「楊詢!」劉浚雙眸幽黑,語色中多有無奈:「楊詢,朕怎麼也不會令你做那種無謂拚搏的!」
劉浚心底歎息,做兵卒?怕是雲疆人不殺他,亦會有人想要殺他的,還憑空給人找了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
「陛下!」楊詢話未說完,雲落便凝眉示意於他,楊詢視見,這才住口,可心中卻是不快的,硬生生別過頭去。
劉浚怎無所覺?餘光落在楊詢心有不甘的臉上,倏然伸起手臂,凜凜紅袍揚卷,目光中一片堅然:「楊詢,你看這些強將精兵,你看這些彪馬良駒,朕向你許諾……」
手指依舊指在操練場,眼神卻凝視在楊詢臉上:「早晚一天,朕要他們皆由你統帥!」
不止楊詢,便連雲落也不免一怔,劉浚定然的眼神,堅若石磐的神情,金口玉言,赫赫聲威!
雲落見弟弟愣住,連忙示意他拜身謝過,劉浚瞥見,卻拉住雲落的手,幽聲道:「不必謝朕,待真真到了那一天,再謝不遲!」
只見君王面朝操練場,紅袍被空闊場風吹得飛揚如雲,他的心中還有更遠大抱負,他的眼中也並不僅僅只是一個馬邑!
他是等了多少年才等來了今天,而自己又有什麼不可以等?楊詢心緒漸漸平定,與姐姐互望一眼,眼神中儘是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