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雲落的手,力道漸漸加重,雲落一驚,連忙安穩下凌亂的思緒,舉眸望去,但見天子劍眉飛斜、目光有若鷹梟,銳利的眼神,仿要穿透她的心房。
雲落調勻氣息,輕聲道:「只是一時心煩,亂了指法。」
隨即綻開淒然一笑:「這久也不彈,真是生疏了。」
手上力道稍稍緩解,劉浚展開她的指尖,但見凝白玉指上,一點鮮紅尤是扎眼,深黑眼眸不著微點流光,只緩緩垂眸,將手指放在唇中,細細吸吮。
雲落頓感臉際燒熱:「陛下……」
劉浚唇角微牽,迷魅的眼神,仿如夜風掃過日月星辰:「劉懷蕾與你說了什麼?為什麼要見你?」
溫柔的舉止,卻說些不相干的話來,雲落一時心神無定,竟是無語。
劉浚望著她,見她神情微恙,唇際卻仍持著笑意:「剛聽你唱《柏舟》,覯(gou)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piao)。難道如今,還有誰給你屈辱令你不能安睡嗎?」
劉浚熟通音律,更解辭意——滿腹愁苦心焦慮,怨憤小人恨難消。遭遇禍患實在多,歷經屈辱也不少,靜靜細思此間事,捶胸不眠真難熬!
這首詞,實是抒發心中怨憤的,卻也正是自己這一路而來的寫照!
不禁淚意盈盈,垂首不語。
劉浚將女子擁在懷中,輕撫她一頭秀髮:「都過去了,不必再想它,定是劉懷蕾又說起了什麼令你傷心的事吧?」
雲落靠在劉浚堅實的胸膛上,一曲《柏舟》在心中默默鳴響,「遭遇禍患實在多,歷經屈辱也不少。」
是啊,自己經歷了如此之多,實在是「滿腹愁苦心焦慮,怨憤小人恨難消!」
心中一定,眸光凝在琴弦上,一片血色:「是,她說,冷明刀沒有死!」
劉浚手指一頓,隨即抓緊女子細肩,凝望她淚意未干的雙眼,眸中一時海馳風嘯!
「什麼?」劉浚牙關緊咬,騰燃的火光跳躍在眼眸中,隨即暗淡一片:「原來,一曲《柏舟》,是為了別人!」
絕狠的音色,便如每一次提及冷明刀般,這麼久了,無一點改變。
雲落已然習慣,唇邊只有惘然一笑:「是不是為了別人,陛下今日還要問嗎?若真真為了誰,妾又何必說出來?」
不及劉浚反應,雲落便掙開劉浚手臂,低身坐在了琴案邊,纖指捻起斷掉的絲絃,轉眸望向劉浚:「斷了的,便是斷了,死去的,便永不復生!」
劉浚身子一震,凝看女子絕美容顏凝結薄薄寒霜,絕然的眼神,與自己目光相接,無一絲畏退!
心下一思,豁然開朗,卻又不禁凝眉,追問一句:「你……真能做到?」
雲落鬆手,斷弦捲曲彈在琴身上,目色無動:「陛下真心心疼雲落,雲落早便明曉,只是先前糊塗,執迷不悟,枉負了陛下許多情意,而今,又怎能受她人脅迫,做出有傷陛下之事?便當雲落從未曾聽說過什麼,死了的,就是死了!」
脅迫?劉浚眼光漸漸柔和,依身坐在雲落身邊:「劉懷蕾如何脅迫於你?」
雲落微笑回眸,與劉浚十指相扣,悠悠講述了劉懷蕾所有言語。
劉浚愈聽愈是心驚,未曾想如此小小女子,竟能掀起了後宮這許多風浪!堅聲道:「哼!沒想到,朕真真低估了她!」
猛然起身:「此女……絕不能留!」
雲落亦站起身來,卻見帝王容色稍變,凝眉道:「只是可惜,若要不依從了她,怕她也不會招出皇后母女!」
雲落一怔,他難道竟這樣想懲辦皇后嗎?
正自思想,劉浚便歎息道:「這樣束手束腳的日子,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雲落望著他,劉浚背影巍如山巒,那眉,卻如在雲端,愁霧瀰漫。
心裡突然懂得了,在他的心中,無論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終抵不過他的江山、他的天下、他的萬丈雄心!
一種激盪油然而生,雲落輕輕靠在他臂肩上,柔聲道:「會的,妾相信,不會多久了。」
劉浚握住她細膩玉手,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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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gou)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piao)。選自《詩經·國風·邶風》 篇《柏舟》:滿腹愁苦心焦慮,怨憤小人恨難消。遭遇禍患實在多,歷經屈辱也不少,靜靜細思此間事,捶胸不眠真難熬!
次日,劉浚照常臨朝,合歡殿的晨光總似格外清明,容暖的陽光灑在錦絲織裙上,翠樹明花、蝶舞鶯飛,美景渺然如畫。
女子亭亭立在一樹玉蘭花邊,身後男子腳步沉穩,聲音清潤:「參見夫人。」
雲落回眸望去,宛然一笑:「上次叫陽御醫辦得事,不知如何了?」
身後神情輕傲卻恭謹的男子,正是御醫陽天,陽天目光仍如往次一般熱烈,低身道:「回夫人,陽天近來無事,便與胡御醫吃些酒,與他些好處,若夫人用的上,隨時可供傳喚。」
玉蘭花芳香如縷,雲落笑容若蘭花甜暖:「噢?難道先生的好處竟比得過了皇后的?」
陽天漫然一笑,竟帶了幾分邪氣:「御醫所要的好處,又豈是些金銀財務?幾本祖傳醫術,可是遠勝過了那些。我與他上冊研讀,下冊……」
陽天眼風一勾,道:「下冊便要他乖乖聽話後,方可解他心頭之渴。」
雲落一怔,神情微有錯愕,細細體看陽天神情,只見他目光癡狂,直直凝視中儘是欣賞的熾火,心下突有瞭然,不禁暗笑,不想真被葉桑那丫頭料中了,這個陽天,果然放肆,便連陛下寵妃,亦敢做非分之想。
淡淡一笑,道:「呆會兒陛下前來,你知道該如何說嗎?」
陽天從容道:「當然,難道娘娘對臣還有所不安嗎?」
好個陽天,言語間竟帶了調侃意味,雲落回身,撥弄身後玉蘭花瓣,清風拂過墨發如絲,絲絲縷縷、淡香如雲,女子纖麗身姿,仿如晨日渺然的夢境,令人心生嚮往。
陽天癡癡的望著,這樣的女子,一襲純白織裳,真乃似天間潔淨的流雲,與仙女無異。
「陛下駕到。」
內監尖細的聲音,倏然刺破夢境的美妙。